管仲幽然道:“旁人近不了公子小白的身,却能接近绿姬姑娘。公子小白以身挡剑,身负重伤,好在不是关键部位。我知道公子十分挂念公子小白,只是此时公孙无知的刺客可能埋伏在莒城附近,公子一定不能起念头去探望,不然,身陷险境的可就是您了。”
公子纠蹙着眉,目光锁着前方小路。夕阳西下,不远处的树林显得阴森可怖。管仲看不到公子纠的眼神,自然也无法解读他心里想些什么。
知道他念着兄弟情,多说无益,管仲却还是忍不住:“公子,有一事,为师一定要跟你言明:公子小白宁可舍身赴死,也一定要保住绿姬姑娘安全,公子觉得这是为何?”
公子纠听了管仲的话,执鞭打马的手一滞,表情难再云淡风轻,眼神一暗,专心看着前路不再说话。
林间空余下哒哒的马蹄声,伴着落日余晖,显得格外苍凉。
公子小白浑浑噩噩地睡了大半天,日落时分才终于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眼前仍是黑黑的,小白略抬眼,看到有个人影推门进来。以为是绿姬,小白赖声赖气道:“这么快就来了,可是本公子的晚饭做好了?”
耳畔传来的却不是绿姬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而是粗犷的男声:“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小白一个鲤鱼打挺猛坐起来,避开了正欲上前的鲍叔牙:“师父瞎说什么,哪里受伤了。”
鲍叔牙冷哼一声,伸手去抓小白的左上臂。小白连忙躲闪。
鲍叔牙瞪着小白:“还说没有?给我看看。”
小白一面护着左臂一面无奈道:“师父别看了。”
鲍叔牙抬手指着小白,讥讽地笑道:“呵,如今别人家姑娘能看得,自己师父却看不得了。”
小白无法辩驳,只是垂着头别着身子,不让鲍叔牙查看伤口。
鲍叔牙见小白不愿意,叹了口气:“罢了。你只告诉我,是不是公孙无知的人?”
小白见事情瞒不住,只好把刺客来袭被管仲带人解救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鲍叔牙。
鲍叔牙听了事情经过,冷笑三声:“管夷吾这老贼,自然是知道,若公孙无知除掉你,下一个目标就是公子纠,权衡之下定会出手相救,只是……”
公子小白边听鲍叔牙分析边微微颔首,听到“只是”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他师父。
鲍叔牙双眼狡黠地转了三转:“只是以公子的警觉和身手,林里那大豕突袭都能避开,如何避不开区区刺客?你这大臂上,如何伤得这么重?”
这一问可真是问倒了公子小白,小白怕鲍叔牙怪罪绿姬,蹙着眉,不知如何作答。
鲍叔牙轻笑道:“谁还没年少过,为师只是觉得,公子既然对绿姬姑娘情重,也该想办法光明正大留她在身边才是。”
没想到鲍叔牙会这么说,小白整个人傻了一瞬,旋即他黝黑俊朗的脸庞上破天荒泛起一阵红晕:“师父可别浑说,谁对绿姬情重了,我只是怕被她连累,才出手相救。”
鲍叔牙似乎对公子小白的反应十分满意,捋着胡子说道:“这大概是为师第一次听到公子不称绿姬姑娘作瘸子或野嫂,而是规规矩矩叫她的芳名。”
小白摆手道:“就是叫个名字而已,能说明什么?”
鲍叔牙见小白还在抵赖,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为师看着你长大,你的性情我再了解不过,之前你对别的女子正眼都不看,如今却天天戏弄绿姬姑娘,这是为何?自古英雄爱美人,公子如今已年过十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白失笑打断鲍叔牙的话:“作弄就是喜欢吗?我看师父和管大夫也时常相互作弄,你们俩也互相喜欢?”
鲍叔牙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无奈道:“公子,为师知道你心中有顾虑,只因绿姬姑娘与公子纠交好在先。为师倒觉得,不必有此顾虑。以为师之见,绿姬姑娘与公子纠并无瓜葛,何况她乃王室大卜一族,赐婚也需经周王首肯。”
说到绿姬的身份,小白来了几分精神,不解地问道:“大补?师父,何为大补?竟然还牵扯到周王”,公子小白思忖片刻,“可是世代为周王熬补汤之人?”
鲍叔牙打了公子小白的左大臂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卜,就是为周王占卜的最高官员。公子,多费些心力在政事上吧。”
公子小白一笑,眸中带了三分*溺而不自知:“是卜算的卜,难怪她总是吉兆凶兆嘟囔个不住,原来竟是个算卦的。”
“公子切莫小看,大卜一族可不是寻常卜卦之人。他们乃舜帝后人,手上有通天灵脉,能掐算千秋万代”,鲍叔牙耐心对公子小白讲道。
小白满面惊讶:“这蠢女人有这么厉害!”
“绿姬姑娘现在还没有这么厉害,否则别说公孙无知的刺客,就是齐国何时会有新君即位,她都掐算得出来”,鲍叔牙眯着眼,想到此,又推测出几分管仲的来意。
公子小白想起早上绿姬打死不肯跟自己去打猎,有了些头绪,点了点头道:“只是师父如何知道绿姬身份的?”
“不知公子可曾注意到,绿姬姑娘左手手掌上有一道贯穿的红色疤痕,那便是未开的通天脉”,想到这里,鲍叔牙眼神变得犀利:通天的灵力,谁不想拥有。
小白想起绿姬手上那道通天脉曾被他当做伤痕,笑道:“原来如此,竟是通天脉。”
鲍叔牙半眯着眼:“如此看来,公子纠救下绿姬姑娘,还对她百般呵护,恐怕不是那么单纯的。”
公子小白愣了一下,神色一黯,没有说话。
鲍叔牙还要趁热打铁:“公子……”
小白怕极了鲍叔牙的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赶忙出声制止:“好了师父,思虑过多老得快,你快歇歇罢。我有伤在身,也得休息了。”
鲍叔牙无奈地笑笑:“罢了,公子好好养伤吧”,语罢起身欲走。
公子小白道:“还有一事:师父不要告诉绿姬,你知道我受伤的事。”
鲍叔牙不解,略思忖下,想到公子小白估计是希望绿姬每日来为他换药,微微一笑,了然于胸的样子,点头出去了。
绿姬正站在残阳斜照的灶台旁给公子小白做烩五珍,奈何食材不全,她也只能是将就做做。
懒丫头跟著山算是结下了梁子,只要不干活,两人就在一旁斗个不停,懒丫头牙尖嘴利,著山很少开口,可懒丫头仍时常被著山气得一蹦三尺高。绿姬被他二人逗得前仰后合,这也算得上是生活中的一剂调味吧。
青铜鼎内,烩五珍散发出熟悉又遥远的香味。从前总是爷爷煮给绿姬吃,现如今,是绿姬煮来给小白吃了。
绿姬轻叹一声,放下青铜勺,挠了挠左手手心。手心的通天脉又痛又痒,这种痛痒与平日里不同,是一种说不出言不明的感觉。
鲍叔牙走出公子小白的房间,望着不远处灶台旁的绿姬,表情有透着几分*,着实让绿姬有些摸不清头脑。
避开鲍叔牙的目光,绿姬端着刚出锅的烩五珍,走进了公子小白的房间。
公子小白正在回味鲍叔牙的话:他会喜欢绿姬?开什么玩笑?小白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一副对自己信心满满的样子。那是纠的女人,他怎么会对哥哥的女人动念头。
绿姬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榻上神情奇怪的公子小白,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又中什么邪了。
小白看到绿姬,没来由三分气短,气道:“不敲门,谁让你进来的。”
绿姬无奈解释:“你受伤了,我以为你在睡觉,就……”
方才听了鲍叔牙的话,小白一时觉得没法面对绿姬,脸上几分羞几分恼,看也不看她:“你出去,快出去。”
绿姬哪里知道这些前因后果,只觉得公子小白无礼至极,把烩五珍撂在榻上,起身就走出去了。
公子小白揉揉额头,真是的,都怪他师父鲍叔牙,没事乱说什么,搞得他现在真有几分心虚了。
小白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心中五味瓶已翻,连香气逼人的烩五珍,都丝毫无法引起他的兴致。
晚饭后,绿姬待在房内,闭门谢客。懒丫头以为她跟公子小白生气了,也不敢前来叨扰。
草房内,绿姬蜷身跪在草席之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玉一般的额角纷纷滚落,狼狈不堪。
绿姬盯着痒痛非常的通天脉,拼命回忆,自己是否碰触到了什么东西,搞得通天脉如此异常。
想来想去,今日手上沾到的异物,除了止血草,似乎只有公子小白的血。
一阵奇痒过后,又是一阵剧痛。绿姬无暇想那些有的没的,她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全身打颤,她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不远处竹篮内的一方绢帕,使出很大力气,才把它叠好,咬在口中。
这痛来得撕心裂肺,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出声,或是咬坏自己的舌头。
又一波痛感袭来,强烈程度超过之前数次的总和。绿姬全身惊鸾,锦袍已被汗水湿透,她只得咬紧牙关,身子不住地抽抽。
牙齿仿佛都要咬碎了,五脏六腑也搅了起来,这感觉如同濒死,绿姬眼前的油灯从焦黄色一直变到暗黑,来不及发出一丝*,绿姬白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深夜。香汗浸透的锦袍被茅草屋顶透下来的风吹得冷嗖嗖的,绿姬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左手的通天脉,此时不再是一道红肿的疤痕,而成了一道红色绚丽的曲线。
绿姬满面惊讶,通天脉,竟然通了。
洛阳城郊的小村子,绿姬的爷爷,即大周王朝的大卜,正独立于朗月清辉之下。
他伸出清癯的左手,看着手掌上华丽的通天脉,神色有些黯然,却又有几分坚定。
命数虽可掐算,却避无可避。该来的总会来,既然不能阻止,就顺其自然吧。
<!--div class="center mgt12"></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