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七年,除了得到一颗满是结痂的心之外,也培养了许多爱好打发时间。
她的侍女流珠告诉我们,风才人喜欢每日练练字,有时清晨直到黄昏,有时写下一个字,就会握成一团扔掉。
她最喜欢春季,每到立春,她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拉着侍女去宫中各处收集花的露水以及花蜜。
我与百里烛听着,相视一眼彼此无言。她脑子里仍是他,如影随形。
侍女苦笑着说:“有时会碰到皇上。但才人搬到西厢后再也没看过皇上一眼,只低头问个安便匆匆离开。更多的时候,皇上身边有凤妃陪伴。凤妃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拉着我家才人说不计前嫌,真是无耻。”
我问她:“才人如何回答的?”
侍女沉默一阵后,说:“才人总会笑着回一句,‘我的手上仍有你的血迹’,就见凤妃脸色阴沉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皇上每每遇见才人,都会盯着她看。真的,才人不知道,奴却看的清清楚楚。”
我苦笑着说:“皇上可能发现了什么蹊跷,但他从来不说,也许在等着才人说。而如今的才人,却也不再说,不再听了。”
那侍女拉着我的袖子说:“大人很有本事,奴看的出来!求大人将才人从宫中解救出去吧!殿下,求您了。已经七年了,才人很不开心!”
我摇摇头,“她若想走,皇上定不会阻拦。但在长达七年的岁月里,她却甘愿在这里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百里烛打个呵欠,懒懒道:“是啊,她的心在这里,你还能让她去哪里?”
侍女失落的垂下手,道:“我告诉你们的这些,请大人和殿下一定不要告诉才人,她总在外人面前装作很快活很坚强的模样。”
我看着里屋还在熟睡的女子,轻声道:“我们知道了,你去准备些补药吧。才人快要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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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斜阳落入花窗。
我点燃了几支蜡烛,又将桌子上熬好的汤药端给她:“才人,是否头痛?喝了这碗汤药吧。”
她看着药汤,眉间浮起厌烦:“我的头不痛,不喝。”
我微微笑了:“才人,喝了这碗汤药,我就告诉您事实。”
她的神情兀然神气起来:“秦姑娘,纵然你是长殿下的师父,也管得宽了些。”
我仍是笑着:“才人,拿宫中的规矩来压我,我可不怕。”
她双眸闪过一丝精光,神情恍惚的看着我,痴痴笑了:“我若是七年前同你这般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我摇摇头,将汤药放在她手中:“不,才人,我们不同。你为他改变,是因为爱。而我,我在宫中没有眷恋。”
她喝了一口,苦的皱起眉头,而后一口气喝了全部,“总会有的。只是,不会像我一样。明明是七年前早已注定的缘分,却浪费了七年在寻找。”
我道:“才人七年前就知道他爱你,而我不懂的是,为何你在这七年中不坚持下去?其实您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早晚会败露。特别是现在,皇上他......已经察觉了。”
她懒懒的倚在垫子上,神情又恢复了淡漠。这些事再次被提及,她已是心如玄铁,可却永远留下了伤疤:“有时候我会想,我对他的爱,是信仰,还是习惯。时间太久,我的记忆让我忘掉了许多的事,有时我会疑惑,我为何会在宫中,为何会夜夜对月独酌。再想到他,我印象中只留下他冷峻的面容,和刀子似的话语。”
听闻到此,我黯然了神情:“才人是心灰意冷?”
她的面容同七年前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更加清瘦,显得一双桃花眼很大,只遗憾无神。
“心灰意冷?大概吧。”
我又笑了:“可是才人,你每日临摹他的字,每年酿下一坛百花笑,又是何故?”
她神情不变,掀开被子,披上一件外衣,缓缓向外走去。我愣了愣,连忙跟上。
最后一缕斜阳顽强的照亮大地,我看到远处层层楼宇亮起一盏盏灯。
院子真小,大概十步就走到了尽头。她羸弱如柳,但那挺直的脊背在暮色中油然而生一种倔强的执着。
“秦姑娘,你可知‘流苏’的含义?”
“我晓得。流苏是一种植物,树形高大优美枝叶繁茂。初夏满树白花,如覆霜盖雪,清丽宜人。而秋季结果。”
她似乎是笑了笑,“是了,流苏,是很美丽的树木,”她语气放缓,略带自嘲:“可我这棵树,却无法再次盛开。”
我心知她的柔弱、不堪一击不是装出来的。
“七年前我踏入皇宫之时,我已感觉到我在枯萎。慢慢的,从树根,到叶子。长年累月,树心已被腐蚀的体无完肤。我想逃出去,可是树根拼命的向地下蔓延,令我无法动弹。我只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努力的生存七年。”
这棵树,等不到开花便枯萎。
我心疼这个女子。心疼她的倔强,心疼她所有的苦难都自己消化,心疼她变得如桌椅棱角分明。
“其实我很爱他,我怎么会不爱他?可我也恨他。有时,这两种感情如江河混入在一起,很令我痛苦。可我没有法子。当年家人都不愿替我作证,而我连自己的嗓子都毁了,又如何向他证明我才是他爱的人?。可是他,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无所有了。”她缓缓转过身子,大大方方的看着我,苍白的面容和接连不断的泪珠。
看到她这样,我却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那么深的伤压在心底,如今被揭,她终是畅快的哭了一次,“才人,皇上如今已经起疑了,你只要再去说,他必定会重视。”
“不,我不能这样,秦姑娘,我不能这样,”她连连后退。
我皱眉:“为何?”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陪着他了。这七年间,风余音做得很好,做了一切我曾幻想着为他做的事。我......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既然都已经过了七年了。”
“可你说过,你恨风余音,你说你要报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