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显奕不过十岁,不,十一岁,他竟跑来问我,他的父亲是不是一名已经死去的将士。
那时候,我不得志于韩馥,幸得大将军赏识,任治中别驾。初至袁府,便觉得将军二公子最为聪敏,别有一股子遒劲,日渐与他交好。当他问我及此,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事后,我才知道,将军与刘夫人不甚喜他,更有甚者,竟将他生生忽略。若不是显奕生有将军之身姿,亦有夫人之端凝,我却也不敢相信他是亲子。我虽不知缘由,依然不很痛快。
“年复一年,显奕行为恭谨,事事办的极好,风流儒雅,谈吐清晰,却总不得将军承认,本当是风流人物,竟生生被埋没下去,一计不得施展。我虽有不爽,但又不便说出口,只为他心里叫屈。他却表现得不在乎,依旧如故。他心里的苦,却是从不说出。夫人,您与他琴瑟和谐,聪慧如您,必然知他心中所想。
“许是上苍眷顾,自从显奕得新妇,却是明朗更甚往昔,我知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真真是替他高兴的。却又逢此大变,天下大乱,将军逝世,兄弟反目,家业难守。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苦不堪言。”
这些我怎能不知,显奕之苦,苦在他的心,他不想并不代表他不愿,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在乎,他不争不代表他不能。就连对我,他似乎并不是事事都让我知晓,我不过是以我之心度他思量,却也不曾真正将他看透,却反而,他是真真切切的知我了。
我想起婚后他怕我初出离家,有所思念,便陪我回娘家待了几日,那时也是为着念弟,也为了我的一个夙愿,得遇良人,定当谢佛重漆金身。
那时,我方跪拜完,便去求见方丈,我尚在闺房时,方丈与甄家亲厚,方丈便告诉我,若我嫁作他妇,一定不能忘记带去让他看看。我初为新妇,却是记得方丈之言。
方丈看罢,笑逐颜开,喜道,“既是有缘之人,老衲有一言相赠。”
显奕看看我,朗朗笑道,“大师请说,在下愿闻其详。”
方丈虽老,却目如点漆,“施主生有龙凤之尊,就相论相,你日阁龙庭,生于一门就是一门之主,生于一国便是一国之君。你文才武略都在万人之上,只是,只是你一生克己,成于斯,亦败于斯。所谓当让则让,当忍则忍,戒骄戒躁,谨记谨记。”
显奕的眸子没有波澜,却又好像汹涌着热浪,他深深作揖,“多谢大师教诲,在下自当谨记!”
当是时,却不知是何意境。我不解方丈之言,方要追问,见他拂袖便离去,我最是不喜这样故弄玄虚的事,忽的想起当年在此遇见刘良之事,不觉有些悻悻的,有些怨怒这个可敬的老人,赌气似的嘟起小嘴。
显奕看我表情,竟笑出生来,“你这小东西,怎么和大师较上劲了?这些个事,信则是,不信则不是,不必理会即可。”
他从来没有那般叫唤过我,刹那间,脑子闹热便把此事望的一干二净。却不曾注意到显奕闪烁的眼睛,难以消融的愁绪化为纤纤指柔,低眉的一丝轻叹,那时候,在我的眼里不过温柔至极的眼神与爱恋。
现今想起,显奕确是克己,父亲也没有重用他,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身不逢时,难道当真一语成谶,败于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