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也不记得自己在听到水云川的那段话后,露出了怎样释然又痛苦的笑容——只是仆人,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所以他如释重负。而痛苦,伴随着心房的放松,争先恐后涌进来,巨浪滔天、无法阻挡。
他连灯都没有开,借着走廊上传来的亮光,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的床,一头栽下去,陷入了黑暗。
“你忘了你是我养的狗?”
“我从来不知道,卑微也是种武器,可以把人伤得这么深。小尘,你真狠。”
谁的唇齿间吐出冰冷的词句,像最锋利的武器,割开他的心脏,寸寸凌迟。一张英俊得宛如神邸的脸,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泛起寒意,冻结了他周围的一切,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他的手指,徒然地伸出去,却触摸不到他的脸,化解不了他脸上的寒意。
“少爷……”空洞的回响,带着泣声,微微颤栗。
而那个人,指尖一划,就有一道火焰射出,瞬间将他吞没。那张脸,顿时化作地狱的修罗,黑色的斗篷被风扬起,猎猎狂舞。
好热,好烫,周身被烈焰焚烧着。他倒下,蜷缩起身子,没有挣扎,等着自己化作灰烬——心底很清楚,那是他的宿命。
所以……就这样死吧。
水云川从梦中惊醒过来,腾地坐起,强烈的心悸,像电流划过胸膛。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清醒而锐利,像是野兽嗅到了天敌逼近的危机。
他迅速下床,趿着拖鞋,冲出门,推开微尘的房间。黑暗中传来微尘浊重的呼吸。
“啪”,电灯被打开,床上的人影霎时跃入他的眼帘:通红的脸肿胀着,微张的嘴唇干燥起皮,眉心难受地皱起,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死死揪住被角……
“小尘!”水云川扑过去,一把抱起微尘,那个身子滚烫。贴上他微凉的胸膛,像是感觉舒服了些,往他怀里蹭了蹭,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了两下,勉强启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低吟“唔……”,又昏睡过去。
水云川迅速拨通潘峻的电话,那边传来潘峻仍然清醒的声音:“喂?”
“备车,去医院。”水云川简短地下达命令。
“是,少爷。”潘峻习惯性地回答,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水云川抱着微尘冲下楼,不到两分钟,潘峻开车出现在门口,跳下车,伸出双手,想从水云川手中接过微尘。
“不用,我来。”水云川断然拒绝。
“可是,少爷,您还穿着睡袍。”潘峻提醒。
水云川哑然,默默把微尘递给潘峻,飞快地回到楼上,换衣服、换皮鞋,奔下楼,冲进车子,抱起被潘峻放在后座的微尘。
车子狂飙出去。
仁心医院,下半夜,病房里静得只听到点滴的声音。只有一张床,一位病人,孤零零地躺在被窝里。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水云川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杯子里是刚盛的水。他走到病床边,拿起药绵,泡进水里,稍稍拧一下,拿出来,轻轻擦到微尘唇上。
干燥的嘴唇终于有了一丝湿润。
水云川放下杯子,又去拧了毛巾过来,细细擦过微唇的脸颊。被掌掴的脸,稍稍一碰就疼,熟睡中的人无意识地躲了躲。水云川柔声哄:“乖,别动,先擦干净,一会儿给你上药。”
微尘安静了,眉心也不再纠结。
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一点点抹过微尘的脸,动作细致到宛如在捡落在地上的芝麻。好久才涂完,水云川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药膏。
然后,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尘的睡颜。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墨,翻涌着、翻涌着,像一个最深的黑洞,吞噬着毫无知觉的人。
直到药水滴完,他的姿势也没有变换一下,连眼皮都似乎没有眨动一下。
护士拔掉针头的时候,偷偷打量着水云川,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好奇。这个英俊的男人,是病人的哥哥么?可是他看病人的眼神……病人脸还肿着,难道会是夫夫打架,然后一个病了,另一个后悔莫及?
她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红了脸颊,收拾好输液管,匆匆奔出去。可是从头至尾,水云川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一室寂静,连点滴声都没有了。水云川用手支着额头,想要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动了动。水云川连忙看他。
微尘睁开眼睛,目光迷茫,也不知道是否看清了水云川,吭吭哧哧地说了句:“我……要上厕所……”他坐起来,显然有些头重脚轻,脑袋颤了颤,扶着床沿,想要下来。水云川打横把他抱起来,低沉地下令:“别动,我抱你去。”
微尘没有出声,只是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靠了靠。
水云川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忍了忍,才抱着微尘进卫生间,把他放下。微尘没穿鞋,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水云川扶着他:“尿吧。”
微尘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