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钟声响彻了整个月放城,惊醒了睡在梦中的人们。
龙阳依旧立在那里没动,抱着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周围的混乱,看着远处,黑甲骑士的每一次开弓。好几次,羽箭贴着他的脸庞划过,带起了一丝劲风。
百夫长扶着伤口,在慌乱的士兵中呼喝不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士兵才渐渐从恐惧中惊醒过来,找着城墙上的干草垛子后面躲着,时不时地开弓反击,不再那么不知所措。可惜,八百步的距离,尽管是俯射,战士们却依旧抑制不住手中的颤抖。过了太久的平静日子,已经让他们作为一个战士应有的本能悄悄消磨殆尽。
那个拿着龙阳酒囊下了城墙的中年士兵在都统亲兵的呼喝下又攀上了城楼。忽然间,阳光就撕开了墨云,从中间透出了一点点金光。他看见那个沉稳的背影,如山岳一般立在城墙头上,他的脚下插着四五根雕翎箭。龙阳开弓了,那是一把白杨木弓。弓身用的白杨木用漆水泡过,文火烤过,韧而坚。弓弦用了足足十八根牛筋缠绕,满弦时有一千步的力道。
满弦,俯射。羽箭的箭镞雕刻着螺旋形的花纹,箭一射出,迎着风力会渐渐旋转起来,带着气爆的声音,如一流星一般,直锁最前端那黑甲骑士的咽喉。那领头的黑甲骑士眼角一跳,一股凉意自后背升腾而起。寒光一闪,他很果断地举刀格挡。箭头被弯刀挑中,失了准头。一头扎进了山谷旁边的一棵碗口大小的杉木中,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而那支羽箭却赫然贯穿了杉木的树身,露出了黑色的雕翎在外面,随着一阵轻风微微摆了两摆。
黑甲骑士忍着麻了半截的手臂举刀细看,却发现刀身已然崩开了一道长长地裂纹,他阴鹜地笑了笑:“好小子。”手,却在微微颤抖。
“图鲁哈。”黑甲骑士地喝一声。
“是,三王子。”一彪形汉字答道。在马上微微弯了弯身,一身铁甲哗哗作响。
“这个年轻人,破城之后,我要活的。”
刀锋所指,是立在城墙上一脸傲然的龙阳。阳光落在他脸上,衬着一股坚忍不拔的沉稳,露出了些许英武。
方洪在亲兵的簇拥下赶到了北城门。方都统是一个年纪约摸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肌肤,脸上一条长长地刀疤显出了几分杀气。但他的身材却因为这些年的安逸生活微微发福,显得有些臃肿了,似乎不复当年助南阳侯脱困闻缺山时的豪放和矫健。却自另外有一种稳重的气质。
他方才在城下就看见了那个开弓的背影,整个身体都充满了惊人的韧性和爆发力,协调得几乎完美。他登上城墙路过龙阳时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月放城三万多将士,他显然不是每个都认得。
“龙阳,飞龙的‘龙’,太阳的‘阳’。”语气干净而平缓,没有那种大敌来袭的慌张和不安,泰然自若。
“龙阳,龙阳……”方洪轻轻念了几遍,忽然想起了什么,将眼神扫向了身后的韩蒙。
韩副都统的眼神有些躲闪,愤愤的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怨毒。
“你很好,我身边的亲兵缺个领头的,待追风骑败北,你来找我。”方洪的语气很自信,就在他说这话时,目光一寒,隐隐透出当年闻缺山被围时单骑在敌人阵营中三进三出的豪情。龙阳知道他是想提拔自己,毕竟做一个领着偏将军衔的都统亲兵头子迁升的步伐会很快。更何况此人是方洪,南阳三虎之一的方洪。可他依旧只是冲着方洪抱拳行礼,对他方才提出的类似命令的话语没有做丝毫的应答。
军情紧急,方洪没有做过多的计较,领着亲兵和一干其他的士兵布防去了。“平静得太久,这些士兵似乎都已经不会打仗了,自己也是生疏了不少啊。”他自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着。
“报方都统,敌人的骑队始终停在八百步开外,除了羽箭压制之外没有再做任何进一步的动作。而我方的弓箭射程最远在七百步。城墙头上的五台床弩因为天寒结冰,弓弦僵硬而不能使用。”那个肩窝处中箭的百夫长已然被人包扎好了伤口,待他汇报完情况时,脸色越发苍白了。
那队追风骑放了一阵子弓箭便再也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只是在距月放城城墙一千五百步处谷口扎起了帐篷,立起了拒马栅。
方洪坐在月放城北一间临时征用作为帅府的宅子中。他有些奇怪敌人的举动,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城墙下的那些追风骑到底意欲何为。想了片刻,毫无头绪。
“来人。”虽然他身手和心态已不复当年的神勇,但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几分威严。
亲兵一脸肃穆地应了声到。
那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常常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天真。
“传我命令,其他三个城门留出三十人值岗,其余人都抽调到北城门,加强警戒。另外派出一营斥候,去联络南方的费城,让他们保证好潜龙渡口的安全。”
正当亲兵领命而去时,方洪眉头微蹙:“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另外再派一组斥候往西去青关同太牢关打探消息。顺便再把那个叫龙阳的年轻人叫来。”
这回亲兵没有再被叫住,远远地传令去了。而方洪却依旧在思索着:这次真梵部的追风骑来此不像是来挠挠大胤的痒痒,怕是计划着什么大的阴谋,得派王子非去探探这些蛮人的口风才行。
大胤永远记住了这一天,天昭二十七年腊月十三。漠北二十五部结成联盟,推举真梵部为盟主,聚骑兵二十万,分三路南下。阳关一周内失陷,青关和太牢关战事告急。消息传来,震惊朝野。幸好费城还没被攻陷,潜龙渡口暂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