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市里一出来,夜晚清冷的风拂面而过,古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街上灯火鼎盛,繁华的街道,人流涌动嬉闹,街对面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商店橱窗外的长椅歇脚,年轻的女人拿出纸巾细心地擦去孩子嘴角的糖渍,一边娇嗔的瞪着身边的丈夫,像是在抱怨着什么,小两口互相埋怨,眼底却洋溢着令人艳羡的满足。
多幸福。
古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慢慢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崔承去世之前,他的日子过的就很平淡,每天看看书,打打游戏,工作也是窝在家里写词,算不上忙,顶多就是有灵感的时候熬几个通宵,有时候大学的校友会找他出去聚会,或是喝两杯,这样的事情也是少之又少。
和崔承在一起之后,他变得愈发把自己包起来了。
几乎是足不出户,就连少有的那些朋友聚会都没有了。
这倒是合了崔承的心思。
崔承做的生意并不干净,仇家不少,有利益冲突的,也有人命纠葛的。
崔承沿海有几个挂着名的船舶运输公司,说是干的名贵海产品贩卖,实际上每艘船的货箱里都塞着多少吨鲍鱼都比不上的枪支弹药——或者是别的什么。军火走私向来挣钱,但是却也危险。崔承每年缅甸、非洲到处跑,有时候一去意大利好几个月,那次回来身上都要带点伤疤。
古谰坐在家里吃饭,都要想这些碗里的东西都是用崔承挣来的黑钱买的——崔承用性命押赌注换来的黑钱。
就算崔老爷子已经明明白白的跟崔承这个不孝儿子划分了界限,用枪抵着自己自己的脑袋发誓“再认崔承这个儿子,我他|妈就不是人”,崔承也多抹不掉骨子里崔家的血统,再怎么说都也是红色家族里面的一员,哪怕被家里人唾弃,也都拥有着特权——至少在中|国这片大陆上。
古谰痛恨这样的特权,痛恨崔承日益严重的肆无忌惮。
他唯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钱不够花,没关系。两个人可以出去上班,朝九晚五的生活又不是不能过,再辛苦又怎么样,只要能够洗干净崔承沾满污垢的手。
“有仇家。”“外面不安全。”“我受伤了。”——这是他最不想从崔承口中听到的话——而这几句话,几年来从未断过。
关于崔承口中的生意,崔承不想说,古谰就不问。
但是不问并不代表不想。
崔承不在家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哪怕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也在担忧崔承的安慰,生怕半夜会突然接到电话,从电话那头听到令人心碎的消息。
每天持续在担忧中的紧张感,像是一把锋利的锉刀,一点一点磨掉两个人之间的热度。
尤其是前两年,他们每天的日子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
古谰想念崔承,但却不愿想起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最后的日子。
初秋的夜晚不算冷,但也抵不住心中萧瑟的寒意。
古谰站在一块不算太亮眼的霓虹灯牌下,吁了口气。
去喝一杯吧。
人都说“酒解千愁”,或许真的管用呢。
是个静吧,酒吧里面灯光昏暗,放着舒心的慢摇,一走进去就能够闻到烟味以及各种香水混合的味道,古谰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在吧台坐下。
“长岛冰茶,谢谢。”古谰淡淡的说,随手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
他只想单单纯纯喝点酒,想想自己晚上的去处,对于四处投来的目光并不想在意。
一个穿短裙的女人端着酒走过来,冲他笑了笑,“一个人?”女人抹着漂亮的粉紫色口红,下唇饱满。
古谰没接话,从酒保手里接过自己的长岛冰茶,低头喝了一口,冲着那女人晃了晃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很是显眼。
“没结婚也能戴戒指。”女人笑了,伸出手覆上古谰的肩头,“请我喝一杯?或者我请你喝一杯?”
“——他真的结婚了。”一只手插进来,在女人面前的桌案上放了一杯酒。
“我请你喝,你真漂亮。”来者是个长相很讨女人喜欢的年轻男人,他笑了笑,温和的冲那个女人说,“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和他认识。”
古谰的眉头皱起来。
女人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倒也不沮丧,“bye,帅哥。”说罢就踩着恨天高的鞋跟回到自己朋友身边。
“古先生,”男人熟络在古谰身边坐下,点了杯酒,“难得见您来这种地方。”
“我不认识你。”古谰喝了一口酒,单刀直入的说,“你是谁?”
“这家店归我管,包括上面的酒店都是。”男人耸耸肩,“小喽啰,古先生不认识我是应该的,毕竟崔总从来不让我们出现在您面前.....不过现在我要叫您一声老板了——”
古谰头有些懵,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你是崔承的——”
“以前是。”男人笑了一下,“崔先生的资产现在都在您名下,不是吗?”
古谰眉头紧皱,饮干净杯中的酒,又要了一杯冰茶,“我没细看遗产转让书。”
“古先生挺能喝的,这酒很烈——遗产转让书什么的就是个幌子,”男人笑,“有些事情不能摆上台面,您说是吧。”
古谰沉默了,手撑着头一口一口的喝着杯中的酒。
空酒杯在他面前越摆越多。
冰茶入喉温润,甜味、苦味、酸味在舌苔上炸开,后味绵长同样也酒劲巨大,在胃里烧灼了几个来回,很快就席卷了古谰的神经。
“我不想要他的财产。”古谰冷淡地说,一只手撑住额角,脸颊已经有些发红。“我宁愿没有这些......钱、房子、车子,我都不想要.....”他有些难过的喘|息,呼吸粗重。
“你也不想要崔总,”男人笑了笑,举着酒杯并没有喝下去,“您不要钱,也不要人,究竟想要很么呢?”
古谰眨了眨焦距恍惚的眼睛,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我要崔承。”
他呼吸艰难,断断续续的像是在抽噎,头枕在手臂上,脑子里已经嗡嗡作响。
“不,您不要,是您开的枪不是吗?是您把他推开的。”男人说,对酒保打了个响指,声音有些冷意,“给他开瓶spirytus。”
酒保吓了一跳,“老板,他不能喝了,再喝波兰精馏会死人的......”
波兰精馏伏特加,酒精度96%。
“开。”男人冷冷地说。
酒保只得顺从的开了瓶酒,有些不情愿的倒了一小杯。
“接着喝啊,古先生。”男人将那杯透明的酒塞进古谰手里,“说不定喝醉了崔总就会回来看您,这杯算是我请。”
古谰停顿了几秒钟,睫毛微垂,手指都在发颤,将那杯酒倒进了嘴里。
嘴唇都麻了,舌头**辣的发疼,那酒像是强腐蚀性的硫酸一样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刺得回身都发疼,像是被人在肚子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古谰忍耐不住干呕,像是被人砸了一锤子一样,整个脑子都懵了,眼前景象也变得不真切。
只有男人的声音在耳畔时远时近的徘徊。
“——喝吧,醉生梦死不是吗?”
“——你不是想见崔承么?”
“——有勇气开枪,却没勇气看他死吗?”
“——酒可真是好东西不是吗?”
古谰意识渐远,恍惚间听到男人在跟谁打电话,他努力地想要打起精神,却只觉得四肢、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意识空白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醉了......古先生......楼上酒店...709房间...”男人打电话说着。
古谰沉沉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酒店的床上。
天花板再转。
床也在转。
古谰模模糊糊得在担心会不会有人进来,或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是他却敌不过胃里后劲巨大的酒劲,意识在漩涡里面越陷越深。
越是这种时候越觉得无助。
越是无助的时候越觉得孤独。
在梦中,他隐约回到了他和崔承在一起的日子。
他和崔承的相遇,古谰17岁,崔承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