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轩辕国进发的一路上,没有追兵也没有问训,柳云起初还驾车绕一些弯路以避开官道府衙,可后来发现即便相对而行,也没有异样。
柳云说:“他大概明白了,你这一去必不会再转还。”
轩辕晚晴苦笑:“如此知我懂我,奈何缘深情浅。”
娄怀殇听着他们的对话,面无表情。
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
炎热的夏日在一场雨水中来临,这对农耕来说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轩辕这方常旱的领域。
因为有若木金镯为信物,马车畅通无阻地进了轩辕皇城,金尊玉贵的轩辕闻政郑重且隐秘地在霜叶阁接见了他们。
轩辕闻政原本云淡风轻、甚至儒雅谦懦的脸已经染上沉重的疲倦,在看见轩辕晚晴的一刻,连笑都不能完全展眉。
“哥哥……”轩辕晚晴看到亲人时不能自抑地哽咽,忽然跪下磕了个头。
这是她唯一血缘休戚的亲人了,可她竟到今时今日才赶回来。
轩辕闻政快步走过来,扶起轩辕晚晴,轻拍她的背:“不哭,不哭。”
小时候,轩辕闻政因不是皇后嫡子,时常受到妃嫔的欺凌,有一次他躲在角落里哭自己的生母时,轩辕晚晴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拍着他的背说“不哭、不哭”,继而皇后便将他带走抚育,渐渐地,那些妃嫔才不敢再欺负他这个没娘的孩子。
轩辕晚晴拭了拭泪,呜咽道:“我带回来的这两个人,只怕你都见过。”
轩辕闻政望向她身后,微微悚然,颇有深意地一笑:“原来是弘德青帝。”
轩辕晚晴忙道:“羽苍大难不死,但记忆全失,我想云先生总有办法治好他,所以可不可以留他们常在宫中?”
轩辕闻政微笑:“我并没有给你建公主府、让你出宫去住的决定,如今还是在谪仙殿吧。”
轩辕晚晴破涕为笑地点点头。
轩辕闻政又道:“大抵青洛那个魔头还是做了一件错误的正确,他颁诏恭送轩辕王姬归国,但却送回了一个曾经侍奉你的婢女,我便将计就计,让她代替你住在了谪仙殿,如今对外的消息是你尚在病中,皇后等人虽起疑,却也无可奈何。不过之前闹过一场刺客,好在都被绞杀在枫林阵里。对了,时一呢?”
轩辕晚晴咬着唇,又要垂泪,柳云抢道:“时一死了。”
轩辕闻政眉心一紧,闭上眼长叹一声,转瞬又回复先时表情,抚了抚轩辕晚晴的长发:“怎么嫁了人眼泪反而越来越多呢?”
娄怀殇忽然道:“是我的错。”
轩辕晚晴有些诧异地回头望过去,娄怀殇伸手把她拉进怀里:“陛下,哄妻子是我的责任。”
他温润如玉的神情不再似以前那般令人如沐春风,反而在表象之下透出疏离的冷。
轩辕晚晴扬着脸看他,一瞬后回神道:“哥哥,我们可以去谪仙殿了吗?”
轩辕闻政错开与娄怀殇的对视,点头:“当然。”
光华的琉璃在夕阳斜照中明媚非常,轩辕晚晴眯着眼,一时无法适应这迥异于云胭的绮丽。
一个青丝高束、盛装款款的女子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是一盘尚有活路可循的死棋。
她听见脚步声,微微一笑,没有回身:“陛下,我认输了。”
轩辕晚晴胸口突然一窒,上前掷地有声地撂下一子。
盛装女子霍地抬头,面色先是惊恐,继而呆滞,最后又哭又笑,“噗通”一声跪倒在轩辕晚晴脚边:“娘娘!太子妃娘娘!”
轩辕晚晴唇瓣轻颤:“绻秀。”
斜阳的余晖将几个人的身影投照得飘渺斑驳,娄怀殇清浅的声音安抚着轩辕晚晴苦涩的心:“如果她是你不愿见的故人,逐她离开也就罢了。”
绻秀看见青羽苍反而有一抹释然,惨笑着磕了个头。
轩辕闻政近前道:“绻秀跟我说过了,让你没有孩子只是一时之计,她事先并不知道蓇蓉的药效。自我命她安顿于此假扮你,她从未令我失望,那场刺杀也是她先有所察觉才能让我幸免于难。妹妹,这件事是轩辕国羸弱、是你的夫君无能,保护不了你。幸而投药的人是绻秀,否则若换成别人,只怕后果更为严重。”
轩辕晚晴知道他贬低自己的同时也不会放过青羽苍,只得压下所有悲愤,对绻秀说:“我早已不是太子妃了,你若情愿还债,便代替燕婉留在我身边吧。”
绻秀重重地磕了个头:“降尘王姬。”
轩辕晚晴霎时间觉得自己好累,她回头看看柳云和有些陌生的青羽苍,拖着疲惫的身子朝谪仙殿中走去。
娄怀殇立刻跟了过去,柳云也动身,却被轩辕闻政一把拽住:“你来跟朕说说弘德青帝的情况。”
柳云不放心地又凝注了一瞬,方才一揖:“是。”
一日日过来,自回国后便一病不起的轩辕王姬终于逐渐有了康复的迹象,轩辕闻政的后宫开始蠢蠢欲动,都想借着某个机会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女子。
“王姬。”绻秀双手捧着一个烫金的请柬而来,轩辕晚晴眉头微蹙:“终于来了。”
青繁锦设宴在大暑当日,宫里架起了长长的竹筒,每个竹筒中存放着煮好的拉条子,从冰窖里接出来的水一波又一波地换浸着竹筒,这样无论何时用膳,面的味道都足够沁凉爽滑。
这些日子柳云都在埋头研究青羽苍的病症,因知道时一在他头中种着数支金针,故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就住在谪仙殿后苑的小耳房中,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见他出来一次。
娄怀殇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他跟在轩辕晚晴身边的身份是暗卫。轩辕晚晴并不打算藏着他,甚至让绻秀故意放出风去,如果那位潇湘翁主和睿钦王青谲还顾念一丝旧情,早晚有一日会自动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