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场雨骤降,轩辕晚晴半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用一块黑纱盖上了凝碧珠,打发风音等人去睡,自己坐在临窗的矮榻上倾听淅淅沥沥的雨线。
她的嘴里呢喃着一首小曲,涂了樱粉色的青葱纤指在桃木小案上细碎地轻叩。
青羽苍曾用紫竹笛吹奏过这首曲子,宛如天籁。
呢喃过后,门外传来几下敲打,或许从刚才开始就有此声,只是轩辕晚晴现在才听见。
她光脚踩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拉开门。
青洛像是喝醉了的酒样,雨水浸透了龙袍,发端湿哒哒地滴着水珠。可他的神情就像受了委屈的无助孩童,眼中蕴藏着别样的光。
轩辕晚晴看着他,好似知道他会轰然倒过来一样,不偏不倚、不快不慢地伸手抱住他,湿冷的触感瞬间袭遍全身,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青洛额头滚烫,双颊蔓上病态的红晕。轩辕晚晴并没看见有小孟或其他内侍跟随,只好扬声唤来风音等人,七手八脚地给青洛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又熏上两个炭盆,抱来两床新被。
“才人,我们……”
“你们去睡吧,我守着他。”
“是。”
青洛病的时候很乖,乖得让人心疼,他因为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发抖,可实际上身子滚烫,他一声不吭地抿着因缺少水分而皲裂的唇,半昏迷半睡梦中睁开眼看看端着蜂蜜姜糖水给他蘸着嘴唇的轩辕晚晴。
风音来看过两次,劝轩辕晚晴宣御医。然而轩辕晚晴却摇摇头,她猜青洛这副样子不会愿意惊动任何人。
翌日晨曦,青洛的热度在不知不觉中退下来,轩辕晚晴闭了闭干涩抠陷的双眸,终于松了口气。她打开房门,唤来婢女,让春雨去通知小孟停歇一日早朝,让筠竹去做些白粥小菜,让风音悄悄去请差不多这时候该入宫的柳云。
青洛醒来时觉得浑身乏力,硬撑着身子坐起来还会骨头疼。
可是白粥的香味让他食指大动,如果没记错,他从昨天午膳开始就只是喝酒,一口东西都没吃过了。
轩辕晚晴走进来,看见他呆坐着,柔声道:“云先生方才来过,说你的身体很好,膳食调理就足够了。”
青洛盯着她死看,忽然开口:“晚晴,你别走。”
轩辕晚晴微怔,以为是昨天的对话被阮云萱告诉了青洛,便无声笑笑,盛了碗白粥,坐到榻沿的矮凳上:“我不走,走了谁喂你喝粥呢?”
青洛苦涩地笑,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怕一旦透露一星半点,秘密就会像绝了堤的口子,在他们二人中间划出一道天堑。
一碗白粥喝完,轩辕晚晴饶有兴致地坐在榻畔看着他:“说说吧,昨晚是为了什么?”
青洛猛地侧过头,眼中是难以捉摸的神色,当他意识到这样会让轩辕晚晴起疑时,已经晚了。
不过,他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不愿意说就算了。”
她似乎从来不会对他撒娇,从来不会对他软语相求,就好像她才是施舍怜悯的一方,他说与不说,都不会给她造成任何不悦与失望。
轩辕晚晴真的就那么离开床榻,自己坐到窗边的矮榻上,随手翻开一本书。
青洛觉得气馁,这个女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举手、一投足,都会令他莫名染上不同的情绪。
“晚晴。”
他下床,忍着骨头疼,趿着鞋半蹲在矮榻前,握住轩辕晚晴没拿书的那只手。
“别去管轩辕了好不好?云胭才是你的家。你就留在这里,让我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轩辕晚晴凝眸一瞬:“青洛,你答应过我。如果你做不到,至少不要阻止我。”
青洛急道:“我没忘,可我怕你受到伤害!”
轩辕晚晴叹口气:“难道墨白送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青洛摇头:“没有,可是没消息就意味着不是好消息,不然以墨白的性子,早就遣人回报了。”
“要怎么做你才肯帮我?”轩辕晚晴固执地反握住青洛的手,拉他起来跟自己坐在一起,“就当我欠你的,只要轩辕无恙,其他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青洛鼻子发酸,他想说“不是你欠我,恰恰相反,是我欠了你”,可他羞于启齿,这里面埋藏的黑暗甚至要追溯到他的母亲、他的出身。他只能揽住轩辕晚晴的肩,紧紧把她箍在怀中,满含歉意地说:“我尽力。”
一个病人,对环境是否清幽总是很敏感。
青洛发觉了凡愔殿的好处,然而这好处也正是弊端,相较于宫里任何一处殿阁,这里都显得太过萧瑟冷清,没有繁花似锦、没有玉炉袅袅,窗棂未翻新过,还是旧日颜色,以至于洒进来的阳光都暗沉许多。
轩辕晚晴有些反常,不似方才那般安静,时而寻出个话题来引青洛聊天,加上青洛本就希望如此,遂并不深思也不起疑。
青洛总想这样的时光过得慢些,可还是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春雨、筠竹等人提着食盒推开殿门,凉风迎面而来。
同时,还有一个人站在殿外,燕婉。
青洛略讶,招呼燕婉进殿,然而燕婉只以古怪的眼神看他,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青洛以为她是因从前的情愫而不自在,便匆匆吃了几口饭,说:“你们姐妹自在说话,我回纳谏阁去。”
轩辕晚晴忙命春雨去叫小孟,等了一阵,龙辇御毞齐备,一行人才恭送青洛离开。
回到暖阁,燕婉神色复杂:“王姬,你可是动了留在这宫中的念头?”
轩辕晚晴笑容露出些许疲惫,反问:“怎么,梁振不敢来见我?”
燕婉缓缓点了点头:“他查出来的东西,连我也心惊。”
轩辕晚晴深吸了一口气:“说吧。”
娄怀殇,半年前、青洛登基的第二日被文官公娄禹收为义子。据娄家知晓内情的人透露,娄怀殇初到娄家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醒来后记忆全失,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但娄禹却对他格外关照,不但派遣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病,还亲自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有参加过宫宴的娄氏家眷都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然则俱不敢言。
“像羽苍……是吗?”轩辕晚晴声音发颤。
燕婉道:“梁振亲探娄家,回来后便再不开口,我逼问了他一晚上,才肯告诉我这些。”
轩辕晚晴无力地闭上眼睛:“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弘德陵寝也快要修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