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辘辘，送皇帝启往行宫的车辇徐徐轧过地上的白雪。

阳光还不错，这让不能扎进人堆里凑热闹的梁振感到些许欣慰，他实在想不明白孤寂的未央宫和喧哗的主道有什么可比性。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歪在石凳上眯一觉也不错。

然而还没等眼睛闭牢，就被一个雪团不偏不倚砸中面门，恍惚中还听见一声娇斥：“哪儿来的大胆家伙！这里也是你能睡的？”

“啊？！”梁振一个激灵跳起来，胡乱抹着脸，不远处是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手提一只精巧的紫竹编筐，里面全是些反季的珍果，有鹅黄的香蕉、嫣红的荔枝、澄紫的葡萄。

梁振咽了咽口水，笑嘻嘻拱手作揖：“姐姐莫怪，小的原不知这石凳还会咬人。”

那女子噗嗤一笑：“你这声姐姐叫得倒快，可见又是个油嘴滑舌的。得了，你也不用拜我，我是太/子妃的婢女，燕婉。”

梁振若有所思，直起身来打量她：“燕婉姑娘怎么没去宫门凑热闹？反而提着这些好东西跑到这里来？”

燕婉瞥他一眼，神色又突如冷玉：“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

“小人梁振，家住洛城碣石门，一个月前随六殿下回圣城述职，对宫内一切皆不了解，闲散得要命，今日有热闹又不能去凑，故而困乏无聊，才在这里一边等六殿下一边打个瞌睡。”梁振开始滔滔不绝，“不过这真是上天赏赐的福气，能在此处遇见燕婉姑娘，实在……”

“打住！”燕婉瞪大眼睛看他，“你就是那个破格由死囚升为从八品御侮副尉的人？”

梁振笑着挠头：“竟都这样知名了么。”

“呵呵，你还真是个奇……迹。”燕婉嘴角抽搐，“六殿下在里面？”

梁振道：“是啊，一大清早就来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燕婉点点头：“那我先不去了，他应该不希望有人打扰。”

梁振不解：“你们全都在打哑谜，我今早上问兰心姑娘，也不得结果，被揪到这里后一头雾水。”

燕婉微微一笑：“咱们这位六殿下向来跟旁人不同，今日他能带你来这里，想必是把你当做自己人的。”

梁振嘿嘿傻笑，眼睛盯着竹篮里的水果不放。

燕婉掰了一只香蕉递给他：“本来是要做贡品的，既然六殿下在里面，那自然不需要我篮里的这些了。呐，给你吃。”

“多谢姑娘。”梁振重新坐下，剥开香蕉皮大嚼特嚼，“老子是真适应不了这宫里的规矩，每餐都要吃得无声无息，顿顿不饱，吃的再好又怎么样，还不如牢里馒头稀饭来得畅快……”话没说完，自觉失言，偷眼看燕婉一脸笑意，并不为忤，这才三两口吞下香蕉，又接过燕婉递来的一颗荔枝。

“我看……”燕婉在他身侧的石凳上坐下来，“你一表人才，又年轻真诚，怎么会是大逆不道的死囚？”

梁振专心地剥着荔枝壳：“因为我打死了人。”

“啊……”燕婉一惊。

梁振笑道：“年轻气盛，逞凶斗狠，又仗着有点儿聪明本事，想学人混江湖，却失手打死一个纨绔子弟，就被下了大狱了。”

“你这会儿倒说得轻巧。”燕婉嗔道，“学什么不好，偏要去混江湖，眼下正正经经地有一份差事了，可觉出好么？”

梁振低笑：“你没见识过‘堕黄泉’的威名，那才是一个男人追逐毕生的梦想。即便一度沦为死囚，我也不曾后悔过。”

燕婉正色道：“人和人的价值都必然不能相同，能得尽江湖上的威名固然值得敬佩，背后的辛苦又有几人知晓呢？我是没亲眼见识过，但我却知道，真正的强者起码要先能保护自己，然后再谈侠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堕黄泉’即使再有威名，也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你若善用自己的本事，将来位列武官都尉，还怕比不上他么？”

梁振诧异地凝视燕婉，面上渐渐变了颜色：“姑娘说得句句在理，不错，眼下我的生涯乃是为官，跟从前再不相同了。”

“你能明白就好。”燕婉笑着站起来，“宫车差不多走完了，我也该回去侍奉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