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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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命运决定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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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 却欲盖弥彰
张信哲-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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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阳光为这座繁华的城市镀上一层炫色。
街道经历了雨水的冲刷后焕然一新。
道路两旁的大树散发出溺人的木香。
风在树木中间穿梭,就将那木香味送进每家每户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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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岁的母亲从阳台的衣夹上取下好不容易干透的红领巾,回身进屋给刚吃完蒸蛋的小女孩系上,随后又把校服的衣领翻好。
“今天不是周六嘛,怎么?还去学校?”刚起床的父亲坐到沙发边,开始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
“昨晚跟你说的话你又忘了!”母亲给小女孩梳起小辫儿,“最近市里不是搞什么文明城市的创建嘛,她们学校估计也接到上级通知了,这个月开始,连续两个月每个班级依次组织一次什么送温暖实践活动。这周刚好轮到她们班。”
“哦?去哪儿?”
“去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
“其实本来是去敬老院的!”小女孩接过话,转头对父亲说,“可是后来班主任说,上学期学雷锋的时候,我们班也是去的敬老院,所以这次改成去医院了!”
“去医院能干嘛?看望病人?”父亲摸着胡渣,笑道。
“我们分成好多小组呢!确实有同学是看望病重的老人,不过我们这组是清理医院花园的垃圾!”
“别动,头发都扎歪了!”母亲将小女孩的头掰回来。
手上的力度拉扯得小女孩头皮生疼:“妈妈轻点!”
“谁让你动来动去!”母亲加快手指的速度,很快将两个小辫编好,再取来红色的蝴蝶结小卡子,一左一右别在发根。
小女孩摸摸自己的辫子,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身边:“爸爸爸爸,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们乖女儿啊,什么时候都好看!”父亲摸摸她的头,眼中尽显宠溺。
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
“行了行了!”母亲收拾好东西,拎起包,走到门口,“不是九点就要集合嘛!该去学校了!浅浅,我们出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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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95年的11月。
七岁的远浅上小学二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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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妈妈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起上了公交车,将她送到学校门口。
这天是周六,学校操场上集合的学生都是来参加活动的。
远浅找到自己班所在的位置,就跟妈妈挥手告别。
班主任又点了一次名,确定了全班都到齐之后,就吹着小哨子带着学生们一起出了校门直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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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即便是出了太阳,还是略带寒意的。
侵心的凉爽似从天而降,又似从地底升起。
笼罩着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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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浅她们并没有走太远,就到了医院大门口。
班主任跟他们反复强调了每组同学的任务,就将四组同学分开来,每组同学由一个任课老师负责,带到不同的地方。
远浅她们这组,分给了数学老师。
对于那时候的远浅来说,医院是一个陌生而有些害怕的地方,于是她紧跟着数学老师身后,一步都不敢怠慢。
这个医院真是大。在绿茵底下不知饶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了划给她们这一组的那一片地方。
“好了,孩子们,你们看,那边有张长椅对不对?从那张长椅右边的那个花坛,到我们身边这一个,就是我们今天要打扫干净的地方!”老师伸手向学生们指出具体的位置,“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整齐的童声显得格外精神。
“嘘——”老师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这边是住院部,很多病人还在休息呢,他们需要安静,我们要小声一点,不要大声喧哗哦!”
学生们同时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头。
“好啦!大家开始行动吧!”老师打了个响指,“我们要比其他组做的更好哦!”
一群小孩在周围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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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花坛本就没什么垃圾,让孩子们打扫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远浅和另一个女生没花上多长时间,就将分给她们的这一块花坛的小垃圾都清理干净。
之后她俩看看同组的其他人,都还拿着小钳子在花坛周围找寻,于是闲来无事,便蹲在花坛边歇着,研究地上的蚂蚁。
成群结队的小黑点从花坛钻入脚下。
看的久了,会觉得那密密麻麻的东西漫布到全身,让人心底发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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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求求你了,跟爷爷求求情,不要不管我和妈妈!”
带着哭腔的稚嫩女声从最近的那扇窗户传来。
“好像那屋里有人诶!”身边女生的注意力从蚂蚁身上转移开。
远浅也跟着抬头:“老师说那边都是病房,当然会有人啊!”
女生双手一撑,爬上一米高的花坛,踮着脚尖望朝里面望:“你快看,那个小妹妹看上去好可怜!”
说完还将远浅也拉扯到台阶上,两人并排站着,透过窗户张望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她们还年幼一些,她站在病床边,紧紧地拽着床脚边某个人的衣服。可惜窗户不大,从她们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衣服的一角,并不能看见那人的样子。
小女孩继续拽着那人的衣服,她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带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哥哥,你们不要见死不救……救救我和妈妈吧,我保证不会给爷爷他们添乱的……求你了……”
远浅她们竖着耳朵偷听,可屋内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远浅!你们站那儿在干什么?!”
数学老师的轻唤声忽然从后方响起。
远浅和同学一起转头,看见老师已经从不远处大步跨来。
“哎呀,老师来了,赶紧下去啊!”女生弯腰一跳,就下了花坛。
远浅正想也跟着蹦下去,可就在她回头做好往下蹦的准备姿势时,看见屋内那个小女孩已经望向这边。
完了,老师这么一叫,她们被发现了!
不,确切的说,是她被发现了!
她顿时站在花坛上不知所措,她呆在原地,尴尬地望着对面房里的人。
而就在这一刻,窗前猛然多出一道人影,隔断她和那个小女孩互望的视线。
黑色的毛衣挡在窗口。那衣服,好像就是之前她所看见的那个小女孩拽住的那件。
远浅的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慢慢挪向那个人的脸。
然后,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墨瞳落入她的眼中。
原本就呆立的她被这视线一击,全身更是再无法动弹。
明明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为什么却有着那么慑人的眼睛。深黯而冰凉。
好在,这样的对视并没有太久,在她彻底沦为一具石雕之前,那双黑眸的主人在她面前关上了窗户。
应声紧闭的玻璃和蓝色的窗帘将她与他隔开。
“远浅!你还不下来!”
老师的双臂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地面,“下次可不能这么调皮了!”
远浅还在恍惚之中,过了好久才应上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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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近中午,阳光从头顶垂直向下。
淡淡的影子在地上变成小小的一团。
远浅看着被自己踩在脚底的那团黑影,向左挪了一小步,又向后退了一厘,可那黑影还是在她鞋下。
“你们俩该做的都做完了?”老师弯腰问。
远浅和身边的女生齐齐点头。
“那你们去帮那边还没做完的同学一起完成好不好?”老师指了指对面花坛边的两个男生。
那个女生不太乐意,搓了搓手,怯怯地说:“老师,我想去上厕所……”
老师将小孩子的那点心思看的明明白白,扑哧一声笑出来,摸了摸女生的头,说道:“好吧,让远浅陪你一块儿去。厕所很近,就在这个住院部的一层,你们进去之后走几步就看到了!不要喧哗,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完了之后快点回来,如果找不到路就问那些护士姐姐,要有礼貌哦!我就在这儿,一会儿就该集合了。”
“好~~”两个小孩子脆生生地回答,然后就手拉手跑进大楼里。
“慢点儿!别摔着了!”后面是老师带着笑意地轻呼。
一进大楼里面,远浅就被浓浓的来苏水味道闷得直揉鼻子。
走了十几步,就看到标示着男女图像的厕所门。
远浅并不想上厕所,于是就守在门外等那个女生。
身后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经过,远浅往边上站了站,靠着走廊的墙壁,无聊地玩着衣服前面的纽扣。
“诶,1012你查房了吗?刚刚我听说那个病人貌似醒过来了!”
又一位护士经过,问迎面走来的另一名护士。
“我正要过去换药呢!”那位被问的护士一边应着,一边推着堆满透明袋子和瓶瓶罐罐的小车就往走廊的尽头去了。
远浅跟着望向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其他的病房都是敞着门,唯有那个房间大门紧闭。
等那个护士开门进去之后,远浅收回视线。
刚好那个女生从厕所出来,挽住远浅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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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将原本的世界分割为两个平行却又完全不同的空间。
如果当时那个女生没有来上厕所,如果她上厕所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如果上完厕所她们走得稍快一些……
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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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出来后,跟远浅抱怨了好一会儿医院的厕所味道好奇怪,才拉了她要走。而在她俩转身正欲离去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尖叫着的女声。
“着火了!!!着火啦!!!!”
远浅回头,走廊尽头的那扇紧闭的门已经被打开。
刚刚进去的那位护士惊慌失措地一边朝远浅这边跑来一边沿路嘶喊:“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跑啊!!!起火了!!!所有人都到外面去!!!”
经过远浅身边的时候,她还撞到了远浅的肩,然后冲出去。
仅隔几秒之后,医院警铃大作。
震耳欲聋的警戒声响彻头顶。
紧接着,每扇敞开的房门里突然涌出不同的人,他们有的穿着便衣,有的穿着白大衣,有的穿着病号服,甚至有些人手上还扎着输液的针管。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恐慌万状的脸。
整个大楼都是轰隆隆的脚步声。
人们抱头鼠窜绕过远浅身边,全都往外逃去。
“真的失火了!远浅,快走啊!”身边的女生拽着远浅的袖子,声音都在抖。
远浅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尽头的那间屋内。
那个房间已是火光闪烁,鲜艳的金红色在屋内摇曳,远远望去,仿佛张牙舞爪的魔鬼。那魔鬼的身影越发高大,很快就抵上天花板,扩延之势显而易见。
而她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就在那恶魔的身影之下,似乎在拉扯着床边的另一个人。
“快走啊!”身边的女生晃着远浅的胳膊催促,声调像要哭出来。
那时候的远浅,在班上是模范好学生,每学期期末考试都是双百分,德智体美劳也都是清一色的优和a,学雷锋活动中还站在学校的升旗台上做过演讲。
单纯而简单到觉得全世界都应该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对那个女生说:“你先去找老师,我一会儿就来。”
说完扒开那女生拽着她胳膊的手,就往走廊的尽头闯过去。
她奔跑的方向刚好与周围的大人们相反。
一路磕磕撞撞,跑的很吃力。
等她站到那扇大门前时,迎面而来的巨大烟雾和灼人热度让她驻足不前。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小时候妈妈有次将厨房弄着火了,也不过是爸爸端来两盆水就能搞定。
而这样的火,显然是突破了她心底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