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望。”她打断他的沉吟,眼泛凉光,“我要见温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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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见温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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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
温挽。
多少天来缠绕她的梦魇般的姓名。
她一直等,等着这个人出现。
而此时,她再也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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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的眸中是难匿的惊慌。
“谁跟你说了这个名字?又说了些什么?”
他的掌心握住沙发的扶手,撑住自己想要后退的身体。
“水……口渴……”后面的辽展突然发出一声重喘,“喝水……”
辽望借机忽略远浅的话,去桌上拿水杯。
盛满水的玻璃杯刚端起来,远浅就一个巴掌挥了过去。
力度之大,杯子从他的掌中飞出,落在一米以外的地方,满地碎片,温热的白开水溅出来,他和她的脸上,身上,以及地上,都湿漉漉一片。
郑姨闻声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远浅的质问。
“辽望,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说我要见温挽!辽望,我一直以为,你的心计,最狠也就是去顾引翾那儿说几句难听话,我今天才发现,我大错特错,你告诉我,温挽是谁?我要见她!我要见见你这位诸葛亮,你让她马上给我过来!”
辽望盯着地上的玻璃碎渣出神。
都碎了吗?
在今天晚上,是不是全都要破裂了?
“哎哟远浅啊,消消气啊消消气……”郑姨赶紧过来将两人拉开到安全距离,不停劝说,“不要跟辽望怄气啊……辽望啊,你也说几句话啊……你说你们年轻人啊,怎么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啊……要不你就把温挽小姐叫来嘛,大家把话说清楚说开了不就好了嘛……”
“郑姨,你也知道温挽?”远浅侧头,语调更冷硬。
郑姨瞄一眼辽望,暗叫糟糕,也不敢再随便插话了。
偏偏这会儿醉醺醺的辽展来了精神,迷迷糊糊地跟着嚷嚷:“温……温挽来了啊?赶,赶紧……叫她来来陪我,我,喝,再喝一杯……”
“呵,辽经理跟温挽关系也不错?”远浅掩去半分恨意,“看来,除了我这个外人,辽家每个人跟这位温小姐都很熟啊?”
她拨开郑姨,经过辽望身边,走到辽展面前蹲下来,“辽展哥哥,温挽是谁?”
眼前的辽展再不是平时那个温和的爱笑男人,因为醉意,红透的方脸上带了些许痞气。
“温挽啊……?好久没见她了,呵呵,你要是见了她,一定要跟她说……哥,哥哥,可想她了……可想见她了!”
“是吗?”远浅撇嘴,“我也很想见她。”
“那是应该的!你,你跟我们望啊……这些年……多,多亏了她,才,才能像现在这么幸,幸福!你要是见了她,一定好好……谢,谢谢这个姐姐!”
“那是一定的。”远浅说,“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说对吧?”
“可不是!”辽展眼一红,说话都绕不过弯子了,“你……你还得感谢你李丽姐,若不是她一开始就给你和……望,制造机会,你现在,哪有这么幸福……你,你大学那会儿,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关系那么好……要不是那次你查手机账,账单……你李丽姐告诉那个男,男生的话,估计你跟望啊,也没这么快在一起……”
“辽展!”辽望一句震吼。
屋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辽展被他这么一激,竟也清醒了不少。
除了远浅。
她的眸光直勾勾地射向辽望。
那样深谙无底的眼神,吞噬他仅存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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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她丧失了仅剩的理智,直冲到他面前,拼命地捶打他的胸膛。每一记拳都发出一声闷响,“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辽望垂睑,任凭她将全部力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她打着打着,就开始抽泣,最后精疲力尽的时候,她也痛哭失声。
那些玻璃碎渣被她凌乱的脚步踩得咔嚓直响。
“辽望你这个混蛋……”
她试图嘶喊,却只飘出几个无声的颤音。
辽展突然说:“望,瞒不下去了。叫温挽过来,都告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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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远浅想起这天晚上的情景,胸口都依然还会隐隐作疼。
她对他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可怕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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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二点,远浅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见外面明亮的车灯。一辆红色的轿车从远处经过窗前。
几分钟后,门铃声响起。郑姨过去开了门。
远浅站在沙发边,木木地望向门边,她终于见到,那个叫温挽的女人。
那个年轻的女人有着一张与辽望两分相似的脸,有绝对让人惊艳的相貌,和窈窕的身材。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笑容美好得不似凡人。
远浅突然想起,这个女人,她见过的。在她第一次到辽家参加晚宴的时候,这个叫温挽的女人,曾替她解围。
而此时这位笑容如梦如幻的女人落落大方地向远浅伸出手来:“你终究还是见到我了,远浅。”
食指上那颗与远浅手上一模一样的钻戒绽放着夺目的光,晃然入眼。
“你是谁?”远浅开口。
温挽的一双凤眼弯得如烟:“我是温挽啊,如果你是问我跟辽家的关系,那我只能说,我们的老祖宗是同一人,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远浅看着她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扬手让郑姨帮她切点水果接着走到沙发的单人座上坐下后,终于向她发问:“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温挽粉唇抿了一口水,两眼扫过辽展,最后落到辽望身上:“这么快就弃守了?这时间,比我预计的快了很多年啊,我原本以为,我要等到咱们都老了,说起儿女情长都心如止水的时候,才能慢慢聊起这些事情呢!”
辽望把手塞进裤子口袋,不作声。
“那么亲爱的浅浅,你想问什么?”温挽笑颜如花。
远浅咬唇:“我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
“嗯哼。”
“所以……”远浅眼带寒光,“……暖暖和李丽,都是你的人?”
“算不上谁的人,大家各取所需,等价交换,我给予她们想要的,她们名利双收,我让辽望得到他想要的。”
“所以,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想好了破坏我和顾引翾,然后成全辽望?”
“是。”
“都是辽望让你做的?”远浅的视线锁着温挽,不愿再瞥辽望一眼。
“可以这么说……”温挽嫣然,“不过,换句话,这也算是我分内的事情。”
“分内?你分内的事,就是监视我吗?嗯?你监视过我吧。”后面半句,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是。不仅是我,有时候,你身边的人,都监视过你。”
“是啊,暖暖,李丽,那个不是我信任的身边人……”远浅忍痛追问,“除了我周围的人,还有何秋扇吧?她,也是你找来的吧?”她忽而想到婚礼那天,辽望曾说到过那些事不是他决定的,只是当时她太过纠结于何秋扇这个人本身,竟忘了去刨根问底。
“你说苒葶?是,她到y市之后,是我让她留下来,替我们做那些事情,租房,盯着你们,跟我们汇报详情……”
“果然……”远浅的头炸痛,“后来出现那样的意外,你们很高兴吧?”
“意外?”温挽将柳眉挑得别具风情,“噢,我不觉得那是意外。或许,对辽望和何秋扇来讲,那确实是意外,但是……我一开始就知道,她肯定会喜欢上顾引翾的,我太了解她的性格,我知道,那是她很容易爱上的类型……所以,后面的一切,也不是完全出我意料。”
远浅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她上身微晃,面对眼前这位永远有着迷人微笑的脸,想要咬牙切齿地大骂,却连力气都使不出来。她一闭眼,颤着字音问:“还有谁?你使唤的人,还有谁?”
温挽优雅地托住脸颊:“还有你的另一个好朋友,唐甜。”
“我大一的时候,你就锁定她了吧?”远浅脸色灰败。
“不,是高三。当时暖暖对你和顾引翾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所以我找了她,让她接近顾引翾,制造误会,那次你去商场看见他们一起逛超市,其实不是偶然,是李丽跟我们说,你妈妈要在什么时候带你去哪里逛街,我就让唐甜带着顾引翾过去,还有那次在酒店,也是我打算让你看见的,结果那天你改变行程没有出门,我便让李丽传话给你。”
夜色太过浓郁。
屋内太过静寂。
这些字句钻进远浅的耳中。
像毒蛇,一口一口,将毒素浸染她的每一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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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唐甜也是骗我的……”
她们冰释前嫌坦诚相见成为好友的那个晚上,在宿舍楼的那个台阶上,她对她解释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假的。
“当初的确是……不过,后来跟你成为好朋友之后,她就拒绝了我。”温挽聚眉凝思几秒,“其实……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只可惜……”
“你们真厉害,”远浅不想再提唐甜,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惨然,“能让这么多人不顾跟我的关系,为你们服务……”
“浅浅,是你太小,又一直生活在温暖的好家庭中,被保护得太好,所以看不到这个社会的现实。”温挽眼色盈盈,“而其他人,没你那么幸运。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暖暖,她要母爱,她要梦想。比如潘姒瑾,她要正常的生活,想进辽家。比如唐甜,她要减轻家庭负担,她需要生活费和学费。比如李丽,她要事业,她要名利。比如苒葶,她要她妈妈恢复健康,她要辽家的身份。其实每个人都没错,人活着,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得到想要的吗?顾引翾想要爱情,就得牺牲自己的志愿,你想要爱情,也会忽略友情,欺骗家人。其实大家都一样。”
远浅不愿再听,她捂住耳朵埋下头去。可温挽的每个字依旧赤luo裸地窜进她的耳朵,蔓延全身,折磨她的心智。
“你们都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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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那么可怕?”温挽轻言絮语,“好在,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暖暖成了大明星,潘姒瑾最近去了辽振敖那里,苒葶也回到了辽家……你跟辽望结婚了,李丽和辽展也在一起……”
“所以,”远浅打断这样荒唐的措辞,“辽展也是为了得到李丽,才让辽氏跟李丽的公司合作?”
“不,这个地方说反了。”温挽眼中闪过一瞬的狡黠,“事实上,是为了让辽望更方便接近你,我才撮合辽展跟李丽在一起,其实最开始,辽展是不太乐意的,毕竟李丽是同性恋……”
远浅猛然望向边上的辽展。
辽展的表情那样平静。
他早就知道!
“怎么会……”远浅不敢想象。
“远浅,你觉得,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温挽长睫微低,“我不过觉得他们还算合适,而辽展反正也该找个对象了,刚好李丽也算是业界美女,所以我让辽展试试看,而且我相信,只要李丽的那位‘女朋友’结婚了,她自然会死心,跟辽展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远浅一惊:“难道……”
温挽用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给了她默认的答案。
远浅的灵魂都好似被人用针管抽吸干净。
精明如李丽,一直以来总得意于自己在感情和事业里游刃有余,殊不知,她才是被早早掌控的那一个。
这世界上,最恐怖的,莫过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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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是那么骄傲固执倔强的远浅啊。
在这一堆堆事实面前,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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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踉踉跄跄地起身。
她不愿承认,这被人安排的命运。
“你们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跟辽望在一起,是吗?”
“是。”温挽的语调柔得恨不得要将人的心都蛊惑,“你有一天,会明白,辽望做的这些的。他是个好男人,值得你爱。”
“好男人?”远浅失笑,“爱?”
一个手段如此极端的家族,一群城府如此之深的人,居然跟她说“好”?说“爱”?
她一步步挪到辽望面前。
他们处心积虑,就是要她跟他在一起是吗?
那她就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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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再也不给你任何理由了。”
“我怕你们,我要自由。”
“辽望,我要跟你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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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钻心,痛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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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今晚跟我说这么多,我去楼上收拾我的行李。离婚协议书,我会回我自己家写好了,再让我爸拿给你签字。”
说完,丢下客厅里惊诧的四人,她奔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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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只思考了一秒,立刻上楼去追。
刚到二楼楼梯口,他就拽住她的手臂。
“远浅,你怎么可以第二次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他语带沙哑,“你答应我再也不提的!”
“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是我遇到的,最可怕的恶魔……你可以掌控我,折磨我,有本事,你就冲我一个人来啊?可是……辽望啊辽望,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身边所有可信赖的人通通背叛我?”她回眸,眼中盈满泪,“我就问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决定了这样擅自篡改我的人生?”
他怵然,唇线僵硬。
“从最开始。你陪李丽去相亲,跟辽展吃那顿饭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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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在车内的后视镜中,撞上他黯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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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我恨你!”她怒发冲冠,歇斯底里地甩手挣脱他的掌控。
胳膊一扬,楼梯口那摆作装饰的精致雕花瓷器就这么被她挥了下去。
那大瓷瓶顺着楼梯滚飞到底楼,落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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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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