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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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的汤翻滚着,冒着热气。
顾引翾转头看她。
那种眼神,她并不熟悉。
然后她听见他动了动嘴皮:“董事长特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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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秒,她觉得自己就像这锅里的鲫鱼。
在滚烫的开水中,睁着双眼,感受自己的死亡。
却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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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似乎从那两人的眼神中找到了某些东西。他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慢悠悠开口道:“哦,怎么?远浅没有告诉你,她是我的个人特别助理吗?”
这句话里,他故意把“我的”“个人”“特别”几个字眼加强重音。
顾引翾的脸果然马上变得很奇怪。
那种奇怪,在辽望看来,不过是年轻少年拿捏不住的小情绪罢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再给这样的情绪添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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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过身子倚着门边,完全不看顾引翾,只顾对屋内的远浅说:“原来远特助还有这么贤惠的时候?”
远浅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
“汤煮好了吗?要不要请我进去喝一碗?”他盯着她,她穿着围裙的样子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请你出去。”
远浅和顾引翾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的。
辽望眉梢微扬:“很有默契。”
“辽先生,请你出去。”这次说话的是顾引翾。
辽望不看他,继续对远浅道:“我把飞机改签到下午了,你现在跟我回公司。”
远浅只思考了一秒,说:“不。”
辽望的脸色沉了沉:“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影响了公司的利益。”
“辽董事,我记得我有说过不参加这个会议,我请了假,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回去。”她看着他,任由他的目光扫遍她全身。
“很好。”他说,“你这算是辞职了,是吧?”
她心里一惊,手指抓着裤腿,松了又紧。
他再问:“是,还是不是?”
她被逼无奈,就要回答“是”,却被人抢先一步。
“远浅,你跟他回公司。”
她不敢相信,视线转向门边的顾引翾,他这是什么话?什么意思?
他假装没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疑惑,木然重复:“你跟他回公司。”
“你的男朋友倒是比你有责任心的多。”辽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轻声道,“那就走吧。”
“引翾……”她没有时间理会辽望,她只顾看着顾引翾,她承认,她害怕了。
顾引翾却没有任何反应。
辽望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索性几个大步迈进屋,死死扣住远浅的手腕,拽起就走。
手腕上的力度让远浅无法挣脱,他将她直往门外拖,她步伐凌乱,惊慌失措地望向顾引翾:“引翾,我不去,你不要这样,我不去。”
顾引翾纹丝不动。
辽望加大了手劲儿,一口气将她拽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
远浅的脚刚离开门槛,她就听见了后面的关门声。
声音不大,却在她耳中犹如惊雷。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死命一挥,终于从辽望的手中挣脱出来。
她像是得到了重生一般,一口气跑回到那扇门前,不停地敲打房门:“引翾,你开门啊!你听我解释!引翾!引翾!你开开门行不行!我哪儿都不去,你开开门啊引翾!”
可是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她不知道捶了多久,直到双手通红,那扇门,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终于停下来了,站在门口,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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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引翾在屋内背靠着房门,她的每一次敲打,其实都是打在他的背上。
等到外面的敲打声和喊叫声终于消失,他才咬着唇,离开那扇门。
锅里的汤,都烧干了。
那条死去的鲫鱼,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贴在锅底,散发出糊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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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一直站在离远浅不到两米的地方,看着失控的她敲打,呼喊,最后消停下来,伫立原地。
他走过去,压低声音:“我们走吧。”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问他:“为什么?”
他的目光裹住她的侧脸,她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撩拨着他的情绪。
“辽望,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她的话已无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气息。
他站定。
“远浅,我没有想要逼你。你早上给我发短信时,其实我已经准备自己去西安了。可是候机时,我却得知你跟公司请了假。你不愿跟我外出,那就在公司老实待着做好分内事有什么不好,你偏偏要请假。你请假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来这里。”
“远浅,如果你执意要让公事变为私事,那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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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的秒针走过一圈,又来一圈。
远浅说:“把闹钟的电池给我抠下来。”
正在削苹果的唐甜连忙放下手中活,按她说的照办。
“光线刺眼,窗帘也拉上吧。”远浅又说。
唐甜连连点头,连蹦带跳地去拉上窗帘。
然后回来,紧张兮兮地问:“还有什么?”
“没了。”远浅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重新钻回到被窝里。
这是九月的第四天,她依旧嗜睡。
她如此贪恋梦乡的美好,这世上唯一能让人忘记一切的,除了死亡,便是睡眠。梦中人们可以经历一切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情节,然后醒来后看着窗外风和日丽,好似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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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就开学了。昨天老大还打电话来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宿舍呢。”
唐甜破坏气氛的声音出现在被窝外面,将远浅重新拉入到现实生活中来。
远浅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到。
这样多好。
那天,她最终还是没有去西安,不是因为她战胜了他,而是,她晕倒了。
想想有些好笑,在学习最苦工作最累的时候,她都没有倒下,居然那天就那么轻易地不省人事了。
医生说只是贫血。
但是他还是给她放了一周长假,在家里好好调养。
远妈妈天天各种补品给她伺候着,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造成的贫血,愧疚得恨不得要把远浅给供起来了。
于是这三天她吃到快不识肉味,睡到快要不分昼夜。
“老大还说,大四都是实习期,学校课少,估计很多人都不怎么来了,她现在在老家的实习单位还算不错,在纠结要不要按时回学校呢,所以先问问我们。”
唐甜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还说,给小四打过电话了,小四肯定是会按时到校的。至于老二嘛,反正就在y市,什么时候到校都行。”
“我们也在y市啊。”远浅呢喃,“既然这么近,那当然要准时回学校。”
其实她想的是,开学了,她就不用天天去辽氏了。
相反,跟顾引翾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只是一提到顾引翾,她觉得又有了血气不足的感觉。
这么多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没来问候一下。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吧。
“你确实是需要准时回校的。早点把你和你家顾引翾的矛盾给解决了。”唐甜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道了知道了。”远浅翻个身,背对她,“那你呢?”
唐甜顺势仰躺下来:“我啊,老样子啊。自从暖暖签了我们公司之后,我们这些小兵小将,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我多她仅仅一票,现在人家把我甩了都不知道几条银河了。哎,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你一起回宿舍呗!”
“快起来快起来!压着我的脚了!”远浅嚷嚷着,“你那么大个儿那么重!疼死了!”
是的,疼死了。远浅腿上的微疼,漫遍全身。
暖暖,那是多么远的一个词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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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七号,y大开学。
这预示着,远浅大四了。
六号的时候,远浅和唐甜去学校报到。
作为准毕业生,大四的学生们显得比以往老练了不少,一个暑假的实习,让这些在这个校园里资历最老的学生们多了一丝成熟和从容。
远浅看着路上的行人,突然想起大一开学的时候,暖暖跟她说过,看上去成熟稳重,一个人夹着书,走路目不斜视的,肯定是大三大四的;青春靓丽,穿着时髦,三三两两谈笑风生长发飘扬而去的,肯定是大二的;剩下那些叽叽喳喳一大群,穿着还跟高中无异的休闲服装,走路都是东张西望连蹦带跳的,就跟她们一样是大一新生。可转眼三年,她们已新生变旧人,从刚刚到来的,变成即将离去的。
远浅和唐甜到达宿舍,其他几个人也刚好都在。大家互相寒暄,顺带提了一下这个假期的话题人物暖暖,说说笑笑几句,也算是为这么久没见面活跃一下气氛。
赵小萍说要珍惜这最后的一年光阴,晚上全宿舍聚个餐。远浅委婉推辞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她来说,开学就是大家回到学校。何秋扇也该回来了。这对于正在闹别扭的她和顾引翾而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她眼前最主要的事情,是尽快跟顾引翾重修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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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浅骑着车到顾引翾楼下的时候,刚好碰见从楼上下来的赵娟的老乡。
“哎哟,真巧。你也来找顾引翾啊?”那个老乡跟远浅打招呼,“他之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刚交了这个月的房租呢!”
远浅问:“还是收的那个价吧?”
“那肯定啊!知道你疼男朋友,我可是一直帮你保守秘密的。”老乡摸着后脑勺直笑。
这套房子,远浅已经负担一年了,按照跟赵娟老乡的约定,她每季度都会偷偷摸摸先交付一部分钱,让赵娟的老乡每个月再跟顾引翾收剩下的小部分尾款就行了。这一年来,除了最开始是拿那个东西换来的钱付的,后面都是她从自己的生活费里省出来。
而这次她刚好在辽氏实习期间存了不少工资奖金,于是干脆说:“这一年的,我把我那部分一次性付给你吧,我晚上去取钱,你看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电话吧”。
那位老乡愣了一下,才说:“顾引翾能交上你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幸福?
在别人的眼里,他们确实是幸福的。
远浅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还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幸福就变成一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味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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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门几声,门从里面打开。
“引翾……”她笑着想进门,却不料他在看到是她的那一瞬间,把门又关上了。
她的笑容凝固脸上。
“不要生气了……”她柔声说。事情貌似比她想象中糟糕的多。
门丝毫不动。
“引翾~~”她尝试撒娇。以前,他最吃她这招了,“你在气什么嘛,有什么火你可以冲我发啊,你开开门,让我先进去好不好?”
“引翾,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引翾,我又学了新的菜品,要不要试试啊?”
“引翾……你开一下门嘛,有什么误会,我们俩好好说说不就完了嘛。”
“喂……不要跟我怄气了啊……”
“喂……引翾……”
她耳朵贴着门,一句接一句地说着话,等着里面的动静。
可是里面依然安静。
这时夕阳西下,很多人都放学或者下班回家,楼道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偶尔经过几个人,还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
她有些站不住了。
“引翾,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闹到底啊?”她用膝盖重重撞了几下门,“就算要判我死刑,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啊?”
她说完这句话,刻意停了几秒,但是门那边就像是从未有过人在一样。
“顾引翾!!!”
她终于爆发。
吼出这一句后,有两户人家还开门从门缝里瞅了她几眼。
她恼羞成怒,扔下一句“不开门算了,我走了”便掉头离去。
首战告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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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大四,开门不利!”远浅晚上挤在唐甜的床上哀声连连,“我有预感,我这一整年都会过的不顺。”
“胡言乱语什么呢!”唐甜给了她一记爆栗,“你们俩吵架我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过几天就好了啊。他现在不见你,不也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知道自己一见你就会心软,才不敢见你嘛。以我之见,你明天再去他的教室堵他,保证他乖乖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