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五十六章
一场大雪将山头和田垅封得严严实实。
茅公岭上由松树枫树柏树苦楝树组成的树林子象一支胡乱站在山上,衣衫不整的队伍。松树和柏树被大雪裹了身,似穿着白色铠甲却又内着青衫的士兵。枫树和苦楝树光着枝桠,枝桠口上堆着雪花,枝条上挂着长长的冰棱,间或有一两棵孤单粗壮的苦楝树和松树被干稻草垒成枣型样的草堆,那是队里严冬时节用来喂养耕牛的。曾家台山光光的紫色页岩山头被大雪妆成了一个雪白的斗笠顶,半山腰上的细竹林,竹条被压弯了腰,东一头,西一头地勾着。湾前的大水塘里,水森森的,透着寒光,水面上冒着一层水蒸气样的白雾,四周是厚厚的积雪。岸两边的菜园子里,篱笆上满是积雪,园子里的白菜、箩卜都被大雪埋住了,偶尔有一两只麻雀欢叫着,从曾家山细竹林中飞出,飞过水塘上空,飞向对面的茅公山树林。
前一段时间,队里集中所有的劳力,花了两个多月时间,修整了坝子塘,开凿了梯田。现在,近年末了,下雪天屋外也做不了什么事。上午,全队的社员都集中在正屋里算帐,进行年终决算。
天冷得出奇,各家的男人都带了火笼,蹬的蹬,坐的坐,守在正屋里。大家互递着旱烟包,卷着喇叭筒烟吸着。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叶味,有点呛人。曾春生拿了一个算盘帐簿,拨得算盘子噼噼叭叭地响。住在隔壁厢房的周修秀,也夹在中间坐着。不时有男人拿话挑她,“下雪天,夜里一个人睡,被窝冷不冷?”周修秀白一眼挑逗的男人,嗔道:“你来,老娘夹死你!”一屋子男人哄堂大笑。
吃了响午饭,下午接着算帐。曾风云从外头回来,也参加了决算。快天黑了,才算出结果。这一年,曾家湾生产队人平劳动日七毛五分八厘钱,比上年弱低。
曾风云的意思是社会主义大集体要多留些公积金。曾春生道:“还是按往年的做法好。”
曾朝顺眉头紧锁,黑黑的脸膛拉得很长,半晌,他发言道:“公积金要留,大伙辛苦了一年,留成比例过大,分到手的东西太少,影响来年的积极性,何况今年子人平收入本身就低了。”
曾风云绷紧着瘦脸,没再做声。
曾家湾生产队各户收支帐算了两天。其实,谁家劳力多,谁家劳力少,谁家进钱,谁家出钱。谁家口粮有节余,谁家过完年就会空仓,大家心里都有数。第四天下午,曾春生拿着帐本,吩咐说:“各户听好了,我现在开始报各户的分配数。”接下来,就开始一户一户报数,先报现金收入,又报各户分配口粮。全队进钱出钱的基本持平。曾朝顺家进一百多元,半边户周秀修家出一百多元,高克上这些劳力多的人家要进上四五百元。曾风云家要出五十多元。口粮进得多的有三千多斤。曾朝顺家中等偏下水平,余粮一千多斤。曾风云家人口多,余粮只有一百来斤了。全队分配完,除两千余斤种谷外,留得五千斤稻子作为机动,来年春上也可以帮助缺粮户度过春荒。队里下剩小半仓瘪谷,用来喂养牲口。队里现金收入节余留下两千元。
曾春生的数还未报完,曾朝顺的大儿子曾瑞儒一身雪花,带着哭腔闯了进来。“爸,黑牛牯摔断了后腿,起……起不来了…”曾瑞儒一边耸着肩膀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你,你是死人呀!”还未等曾瑞儒说完,曾朝顺额上青筋暴起,噔地站起来,冲曾瑞儒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屋子里一时炸开了锅。男人们都涌过来,去拉曾朝顺。曾朝顺还要追着打曾瑞儒,周修秀手快,一把将曾瑞儒搂过来,曾朝顺的手拍在周修秀肩上。
“哎哟,癫子呀,你打到我了。”周修秀边拉曾瑞儒,边呼叫道。
几个男人把曾朝顺架住。“牛自己摔了,打细格几干啥。”“牛都摔了,打也不抵事。”大家七嘴八舌进行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