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在小事上自然是不会和莺莺为难的，她接过宣纸随手折成几折塞进袖子的口袋中就去给莺莺整理床铺,伺候莺莺歇息了最新章节。

莺莺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摊上,看着自己脚下的小榻上躺着的娇软身影,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必要让红娘懵懵懂懂的越陷越深,不如借着她及笄的名义,干脆给红娘搭上填妆的首饰和李妈妈的养老钱,将母女俩送出府，彻彻底底断了联系。

第二日一早,即使清楚张君瑞对自己女儿有所图谋，想到昨日已经开了家宴宴请张君瑞和杜确,崔钰和郑氏也没有自欺欺人的在早膳时，将女儿和两个男子隔绝开，只说杜确和莺莺相互之间都有救命之恩，当做崔氏和杜氏有了通家之好，不必拘泥。

既然不想给张君瑞什么好印象，莺莺干脆放弃了每日象征性的起身服侍崔钰和郑氏用膳的举动，只是显得金尊玉贵的挨着欢郎在餐桌前正襟危坐，玉白的手掌持着象牙箸细嚼慢咽，完全是一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千金大小姐模样。

正所谓“食不言”，哪怕张君瑞一双眼睛都快掉在莺莺身上了，作为主人的崔钰都没开口说话，他自认是个谦谦君子，就更加不能挑这么个时候张嘴惹人嫌。

看着欢郎只顾着将全肉的包子送进嘴里，不肯对青菜伸一下手，莺莺习惯性的拿起另外干净筷子在欢郎手背一敲，看着幼弟的眼神也带上了警告的味道。

欢郎对上莺莺的眼神，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根本没敢反驳，象牙箸方向直接一转，对着肉包子隔壁绿油油的青菜扎了一筷子，匆匆塞进口中，随即仰起脸蛋看着莺莺，表示自己的吃青菜的诚意。

莺莺手掩小口轻轻一笑，伸出左手对着欢郎肉嘟嘟的脸蛋不怎么用力的掐了掐，一双美目之中流转的全是戏谑的笑意。

欢郎瘪了瘪嘴，眼神留恋不已的凝视了肉包子一眼，剩下的时候都没在对肉食碰一下。

看着幼弟的饮食习惯终于不再保持在“全荤”的标准，莺莺满意的抬起头继续进餐，眼神却与杜确含笑的视线撞在一起，她睫毛一抖、垂下了视线，手上的动作却顺着杜确总伸筷子的方向将一道桃花酿杏仁豆腐推到男人面前。

可惜，莺莺这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杜确当着崔钰和郑氏的面根本不敢多说一个包涵亵渎味道的字眼，反而是张君瑞张开嘴唇朗声说到：“君瑞谢小姐赐饭。”

崔钰和郑氏进餐的动作霎时一僵，当莺莺满目无奈的抬眼看向母亲的时候，郑氏的脸色已经黑得犹如锅底，若非这些年贵妇人的生活让她不习惯与人恶语相向，只怕已经喊人将张君瑞扔出相国府了。

比起自己妻子直白的神色，在朝堂沉浮多年的崔钰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反而笑得十分和善，他做出结束用膳的样子放下筷子，接过燕娘递来的帕子和清茶，一丝不苟的擦嘴、漱口。

崔钰硬是将一系列动作都做完了才和善的笑看向张君瑞，笑着说说：“张公子才学出众，此番来长安赶考必会高中。”

张君瑞听了崔钰的评价立刻放下碗筷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执礼回到：“蒙相国大人错爱，小生此番科考必会全力以赴。”

崔钰笑着摆摆手，示意张君瑞坐回位置上，继续说到：“张公子太谦虚了。集贤殿本属中书门下，只是近年来学子众多，才学出众者少。若是张公子得闲，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提老夫去集贤殿担任个职位，整理先贤典籍，句读校对，日后刊印成册的时候也防止误人子弟。”

听到崔钰的推荐，张君瑞激动的眼光灼灼的盯着他，躬身折腰，连声感谢了起来：“小生得相国大人看中，定会用心尽力，绝不辜负相国大人的栽培。”

崔钰呵呵的笑着，口气温和的说：“尽力就好，可不要为了这些闲情逸致的事情耽误了科考，大丈夫立于世，还是要有了功名才好行事的。一会跟着我去外院书房吧，我带着你去认识一下刘裕，现在集贤殿都由他代我主事。”

莺莺垂着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吃着早膳，听到父亲和张君瑞的对话，心里却早就笑得直打跌。

真没想到她总觉得自己父亲刚直不阿，这忽悠起人来却不过是三、两句的时间就把张君瑞骗得团团转。

莺莺顿时觉得自己往日真是把自己父亲看得太简单了，若崔钰真的“直”到一阵见血、出口伤人，怎么可能护着他们母子三人平平安安的过了几十年，还能享受荣华富贵呢。

崔钰一起身，郑氏已经接过燕娘手中的披风，面带微笑、仔仔细细的将披风的丝带结在崔钰胸前，柔声叮嘱道：“张公子第一次做这些工作，你可不要要求太严格了，吓坏了孩子。凡事适可而止就好，完事求完美的牛脾气可要改改，就是稍有疏漏也千万别把张公子当成你手下的官吏严加训斥。”

崔钰拍了拍郑氏的手掌，夫妻两人默契十足的相视一笑，崔钰招呼了张君瑞一声就将他带出内院，只把餐厅留给郑氏、欢郎、莺莺并杜确四人。

杜确不能说自己没看出来一丁点端倪，但多年在战场拼杀，对于内宅和朝堂说话打机锋的绵密风格，他的技能熟练度确实下降的厉害，因此，杜确心里带着疑惑，人却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话不肯多说一句。

郑氏根本不管杜确是不是真了解了她和丈夫刚刚和张君瑞几句对话的意思，若是杜确心思敏感察觉女儿对张君瑞亲近的排斥，不让杜确误会莺莺是个招蜂引蝶的女孩那最好；若杜确没看懂也无妨。

昨天夜里莺莺离开郑氏和崔钰的寝房后，夫妻两人已经将女儿婚事的话题说开了，不再向以前似的遮遮掩掩、各有打算。

郑氏是个心疼女儿的慈母，但她即使身居内宅也并不愚蠢，懂得莺莺一再强调她对婚姻的选择标准意味着什么，而被莺莺看上的杜确既然出身名门、自己也足够争气，只要杜确尚未有家室，郑氏考虑过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难得好女婿人选。

崔钰想得更简单，他根本就不像莺莺以为的那样打算牺牲女儿的婚事中获取什么好处，更是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用莺莺的幸福换崔府平安，反而认为等到自己从相国的位置上退下来后，直接将妻女送回博陵家乡，为女儿选一个书香门第让莺莺一辈子舒舒坦坦的。

现在崔钰一听郑氏透露了莺莺的想法，只当女儿在普救寺中美救英雄后，单方面对杜确产生了什么想法，杜确的人品能力和家世他都看在眼里，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因此，在父母双方隐晦而开明的想法之下，就算没发生张君瑞的事情，崔钰还是主动将张君瑞这个碍事的找理由带出门，让妻子郑氏探探杜确的底，查清楚他是否家中已有红袖添香。

对此一无所知的杜确眼看内院又只剩下自己一个外男，举止立刻变得拘束不少，整个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原原本本的体现了“非礼勿视”的含义。

郑氏看着杜确的举止，带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自然是越看越满意，招呼着杜确饮了一盏茶后，终于用闲谈的语气开口了。

“贞观年间，崔氏和郑氏都与杜氏本家有过姻缘，君实不必这么紧张，只当是表哥表妹来探亲戚的就好——就说现在我和你三婶娘年少时候，也还是手帕交呢，时光匆匆，也不知道媛娘现在过得可好。”郑氏眼睛望着远方，透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杜确想了想回答到：“叔父与三婶娘举案齐眉，三婶娘嫁入杜氏当年就接连产下一双儿女，表哥表姐在我当年离家的时候就早已经各自成家，成就美满姻缘了。”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当年小姐妹三十年不见，现在都老喽最新章节。君实家中如何？”说完了引言，郑氏也就不绕弯子了，否则这枝枝绕绕的亲戚关系没个把时辰是说不完的。

杜确听了这话却神色黯淡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后才回答：“家姐多年前嫁往豫州张氏，此时豫州节度使反叛，家姐杳无音讯了。”

郑氏露出同样黯然的神色，跟着摇摇头叹息道：“天下不宁，人命……哎……君实也不必太过忧虑了，张氏乃是豫州大姓，就算节度使反叛了，也不会太过为难张氏一门老小的。”

杜确听到郑氏的安慰，微笑着点点头，自信十足的说：“这是自然。说句过分自矜的话，杜某当初听到豫州叛乱，朝中却无人敢去应战的时候才下定决心投笔从戎，不让像家姐一样无辜的儿女遭受兵灾战乱。只要打胜眼前这一章，杜某就有资格面圣请求带兵收复豫州了。”

郑氏欣赏的翘起嘴角点点头，终于问出最终目的，她垂下眼吹了吹漂浮在杯中的茶叶，轻啜一口后，状若无事的说：“杜将军这样南征北战，家中妻小肯定很担忧吧？”

杜确一愣，随即像是了悟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的看向郑氏，郑重其事的说：“杜某之前觉得自己未必有运道撑过一次次战事，因此，当年离家之前未曾定亲，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前后随行。”

听到这番话，郑氏终于放下心思，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抬起眼做出关心的神色看着杜确说：“杜将军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

福至心灵的杜确似有所念的向郑氏身后的屏风望了一眼，在“闲聊”结束后飞快的告辞离开郑氏居住的院子。

郑氏故意大声叹了一声：“哎，现在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