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匕首直架昏睡中的安宁脖颈上,回首朝孙氏甜甜笑道:“国师马上就要过来了,如果奶娘还顾及无人疼爱的公主的小命,就按我之前说的做,不然,我的小命和公主金贵的小命相比,到时候肯定是公主亏大了不是?”
“你……你……别伤了公主,我……我不叫就是……”孙氏惊得差点改坐为跪。
著雨在安宁脖子上比划着,轻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知道楚明秋和国师大人一直都想抓住我,你想趁这个时候呼唤国师来抓人,然后以立功的姿态祈求楚明秋不要将公主嫁去西齐。”
她摇着头,嘴里啧啧有声,“你还真是天真,楚明秋既然答应把公主嫁给苏植,分明就是为了自己的权柄想让她去送死,公主已成弃子,箭在弦上的楚明秋和秦惑岂会因我这个小人物而改变主意?”
孙氏咬紧下唇,分明也认知到她说的是实话,眼里燃起来的希望之火瞬间黯淡。
“如果你不惹麻烦,说不定苏植太子会看在你们乖巧的份上到时候不再为难安宁公主,也算是为你们自己日后的生活多谋福利,所以还请奶娘看清形势之后再行动。”著雨继续敲边鼓。
看着孙氏变得沉默,著雨已知暂时是稳住了她,微微一笑,便闭口不语。直到外面传来侍卫“国师大人好”的问候声,她赶紧匕首一按,摒住了呼吸。
秦惑应了那些侍卫一声,便隔着车厢问道;“是孙嬷嬷在里面照顾公主吧?”
孙嬷嬷紧张得手都在颤抖,“是。”
“公主现在情况怎么样?”
“喝了药后一直都在沉睡,没什么大恙。”
“嗯。这一去路途遥远,孙嬷嬷当尽心照顾公主。”
“是。老身省得。”
“公主脾气不好,孙嬷嬷在路上也当多劝劝她,不要让她不顾大局而闹事。”
“是,老身自然会多劝。”
秦惑在车厢外有一句没一句和孙嬷嬷说话,似在闲话家常一样,东扯西拉,完全没有离开要继续话下去的情势,著雨一口气憋得差点晕过去。
她暗骂秦惑之余不由直发急,这秦惑的疑心病看来还不是一般的重,尽管他自视甚高不会开门查看,但是他通过人轻微的呼吸就可以断定车厢里有几人,他这一路和孙氏扯东扯西,分明就在查探车厢里有没有藏可疑之人。如果他一直这么扯下去,孙氏没有闭嘴的机会,哪能换她呼气?这不是要憋死她的节奏吗?
就在她忍无可忍之际,灵机一动,拿了一缕头发直扫昏睡中安宁的鼻孔,安宁果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赶紧趁着突如其来的喷嚏声小心吸了半口气,外面的秦惑也忽然住了口。
著雨紧张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难道被发现了?
她紧紧盯着车门,若秦惑一旦开门,她拼死也要捞回一点本来。
然而接下来竟听到有人高声直道城门已到,该出京城了,然后就是苏植下车与秦惑说话,秦惑下马离开的声音。
著雨和孙氏两人同时长长舒了口气。
待到外面好一阵停顿后,马车又再次启动,著雨和孙氏互视一眼,看来秦惑并没有察觉,不然不会让车队继续前行。
只是马车还没走多远,车队在苏植的呼唤下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只听苏植在敲车门,“开门开门,本宫冻死了,让本宫来未来的太子妃身边讨点暖气。”
“不可!”
“不可!”
“这不合规矩!”
外面的侍卫连声拦阻,苏植却直是冷笑,“有何不可?你们公主迟早是我的人,就算是我想一亲芳泽又如何?你们若是为了颜面想拦阻于本宫,不若现在就把马车赶转身,这种快要病死的太子妃本宫还不屑于要呢。”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著雨也知苏植突然上来,肯定是有什么情况,立即示意孙氏去开车门。连国师都走了,孙氏更觉没了底气,为了安宁,她哪敢有违?乖乖拉开车厢门栓。
披着大氅的苏植带了一身冷气卷进来,根本不理外面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侍卫宫女,径自将车厢门关紧。
此时他眼神凌厉,一个眼刀就将孙氏给逼到了角落里,然后他一指还比着安宁脖子的著雨,低声命令道:“快进去!”
看他收了吊儿郎当之意,著雨顿知事情严重,赶紧从木架下缩回去,钻到下面的隔层。
苏植解开大氅,直接就钻进了安宁的热被窝,孙氏大怒,“太子不要欺人太甚!”
苏植一把将安宁抱在怀里,撑起头脸笑道:“本宫欺人太甚又如何?你这个老东西再聒噪,本宫一脚就将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孙氏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拿他没办法,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悲声道:“我家公主金枝玉叶,岂容太子如此轻慢?还请太子看在我家公主即将与太子成为夫妻的份上,还给她多留点颜面。”
“好啊,我现在亲近公主,不正是在给她留颜面?难道你希望我把你家公主关进冷宫,整年不见天日才好?”
“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让你家公主嫁我的意思?”
“不是……”
“你老在说不是不是,那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老身……这个……”
“孙嬷嬷,里面出了什么事?”苏植正在和孙嬷嬷歪缠,秦惑温厚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
缩在木架下的著雨身体一震,看来秦惑还是怀疑她在这里,所以又回转身搞个突然袭击了,幸得苏植有先见之明。
苏植哈哈大笑,一脚踹开车门,半倚着车壁懒洋洋朝外面道:“也没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我想亲近我的太子妃,孙嬷嬷却在这里喋喋不休,国师前来,难道也是来说道说道?”
他言语轻佻,众人都不知他在马车里对公主怎么样了,以为秦惑会拘礼不会探头去看,结果秦惑却微探头隔纱迅速往马车里从左至右扫了个遍,方把视线落在拥住安宁公主的苏植身上,缓缓道:“公主还病着,相信太子不会不顾及她的身体这半路就轻薄了她。”
“不错不错,还是国师懂我。”苏植竖着拇指大点其头,“本宫只不过到公主这大炭火边取取暖,这一大堆人偏要大惊小怪聒噪不停,烦都烦死了。本宫本想现在就遂了他们的愿,看他们又奈本宫何?现在既然得国师理解,本宫颇感知音,所以本宫决定当一次君子,这一路一定好好呵护公主,不让她有毫发之损伤,如何?”
秦惑目光停留在他所说的大炭火上,随即视线下移,盯着那大木架下面部分,“太子能如此做是公主之幸。孙嬷嬷,既然太子是来取暖,何不把炭火烧得更旺些?”
孙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不出声起身拿出小撮箕打开木架用火钳往里面夹炭,小声嘀咕道:“照这个烧法,这百来斤炭也不禁烧,应该悠着点不是?”
“这一路难道还怕没有银炭买?孙嬷嬷多虑了,该用的还是要用的。”秦惑说了这一句,半截身子已退出马车,并且随手关上门对外面的人道:“太子对公主极为礼遇,大家不必多言,省得扰得太子烦心。一路只管护卫好安全,不得出一丝差错才是。”
众侍卫齐声应声,秦惑再说了声“一路好走”,便策马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似在闭目养神的苏植才发出一声轻叹,“识时务者为俊杰,孙嬷嬷,你刚才的做法极对,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家公主对我所犯下的罪也跟着轻了一半,你可知道?”
他之前就看到准备离去秦惑盯着这辆车的车辙看,就知他已看出这辆车过重,起了疑心。幸得他先就有了准备,故意装了个大木架下面隔板装炭,结果只装了表面一层,下面留出空间让著雨缩在其中。也幸得此话由孙嬷嬷说出来,加强了此事的可信度。
孙嬷嬷以头抢地,泣道:“只求太子能善待我家公主,就算是让老身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起来吧,这还要看你家公主是不是跟你一样识情知趣了。”苏植推开安宁半坐起身,笑得张扬,“著雨,你还没准备出来么?是不是躲在那下面很是惬意啊?”
著雨推开里面的隔板探出头来,笑眯眯道:“不错,躺在这里面既暖和又安静,又不用担心被人查,所以你就继续温香暖玉抱满怀,不用顾忌我了。”
苏植翻了个白眼,“我要做什么何用顾忌谁?我只是担心中午没人给我熬药,我日子难过。”
著雨看着他,眨眨眼,确实,苏植上次中了安宁的蛊毒后强行运功,尽管他本身似乎懂得一些医蛊毒的手法,奈何秦惑噬心缩筋蛊实在太刁钻,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蛊毒的蔓延,只能说让其速度减缓而已。
更何况,据她的诊断,苏植的功力表面上看虽强,却给人一种强弩之末的感觉。他好几处经脉都绵软似胶,如果他不是靠药物强行保持经脉通畅,此人分明就是一个无法动弹的废人。
她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可是目前他的身体状况在她的眼里是相当的差,却不明白,他为何要不远千里,受了重伤之后,还一定要娶安宁公主回去。
“你的药为何要我熬?我又不是你的专属大夫,别人熬去吧,我才不管。”她说完就又缩了回去,决定开始养精蓄锐,只等龙九龙十等人一追上来,她就离开。
苏植伸手用火钳拨了拨炭火,笑意懒懒,随着火星子飞跃,低垂的眼睫笼上了淡淡的眸光,神情显得有几分疲惫,不见平日的凉薄张扬之气,多了几分怅然。
傍晚时分,楚明秋刚从宝兴帝那边出来,贤王就近前低声问道:“怎么样,你父皇可有答应?”
楚明秋哼了一声,“王叔难道还不知道我父皇的脾气?现在外面已经传闻楚霸为何要杀皇祖母的事,正在想着怎样让皇祖母和楚明寒暴病而亡,还把楚霸接回宫的事。我这一去,只和我唠叨这个,和他说立我为太子的事,也跟我顾左右而言他,经我再三逼问,就蹦出一句,说我无建树,没有功业,当太子恐怕难以服众……他这不是还在想把位子传给楚霸?”
贤王沉声道:“既然他还想着楚霸,你偏让楚霸回不来。没有继位人,他又能奈你何?”
“这个无须王叔多说。只不过如果他一直不松口,这个监国也监得没意思,名不正言不顺的,得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松口。其实只要他立了我,那位子,我便随时都可以坐上去……”
两人边走边说,已到了养心殿,这时一个宫人上前道:“殿下,国师大人在里面已等了一会,说有重要事跟您说。”
贤王闻言顿时识趣的辞别而去。
楚明秋进了殿,宫人立即带上了门,一身黑袍的秦惑坐于桌案后,沉静得像一座木雕。
“怎么样?有没有查到著雨的行踪?”楚明秋在他对面坐下。
秦惑摇头,“没有。看来她并没有与苏植一起出城。”
“意思就是我们可以慢慢在京城里找,不信就挖不出她一个人来。”
“这倒是在其次。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我也不会这个时候进宫。”
楚明秋拧眉问:“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你对著雨的师父方篱笙的印象如何?”秦惑突然问。
楚明秋一怔,“一个落魄又很出色的人。”
秦惑点头,“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个感觉。不过在见方篱笙以前,你有没有觉得方篱笙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楚明秋想了想,摇头,“好像不曾听过。”
秦惑沉默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与我师伯对阵于潼门关铁石阵的鬼面阎罗究竟是什么身份?”
楚明秋实在想不明白他忽然之间怎么问这些陈年旧事,略微沉吟后道:“我小时候有一次曾听父皇和母后无意间提起过,说是寿康王结识了一个东临的江湖人,那人就曾说鬼面阎罗实则就是东临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东临的太子。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极少以真面目见人……”
“不错,经我多方查探,已证实鬼面阎罗确实是东临的太子,而且当时他与我师伯对阵之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此人能与我师伯战成平手以致最终让我师伯动用了铁石阵与他同归于尽,说明他确实是天纵奇才。可是据我查回来的消息,那位已葬于铁石阵的太子,他的名字,也正好是方篱笙。”
“怎么可能?”楚明秋一惊,同时已明白秦惑特意来找他的意思了,站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这个让我们无法知道深浅的方篱笙就是那个鬼面阎罗?”
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就算那个太子方篱笙当时很年轻,都过去二十多年,他也应该有三四十岁了吧,这个方篱笙看上去才弱冠……两人绝无关联。”
“有没有关联,我总要把他弄清楚的,这个人的底细若不查清,总让我不是很放心。”秦惑淡淡道。
楚明秋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查的,如果方篱笙真与著雨悄然成亲了的话,现在只要把著雨抓到,那方篱笙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惑并没与他在此事上多说,只是看着他,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转了话题道:“再就是苏植的事。之前我们一直都在严查,几天前突然就有大量有关楚霸和太后的消息在京城外迅速流传,我怀疑这事是另有人在捣鬼。”
楚明秋颇不以为然,“这件事不都是苏植在搞鬼么?怎会又扯上其他人?”
“不然。”秦惑眸光深邃如湖,“苏植一直都藏在京城,绝难与外间联系,不然他早就脱困了。而那个消息却从京城外传起,依我估计,应该是有人先放出消息,苏植才借势出现与我们谈条件。”
楚明秋经他一分析,也觉有理,“只是知道那个秘密的就那么几个人,该杀的我们都杀了,难道是著雨把消息传了出去?她有这个能耐吗?”秦惑会不会高估了她?
“先不管她有没有这个能耐,我只知道,经我追查散布这些消息的来源,直指曲靖附近几家联营的南北客运行。我还抓了一个那里的人逼问,只逼问出他们属一个叫神风营的组织,然后那人就服据毒身亡。”
“然后呢?”
“然后?你可知道现在住在安平王府之前跟在著雨身边的两个护卫?”
“略有耳闻,那两个人时常跟在著雨身边。”
秦惑点头,“不错。那两个人正是方篱笙离开时留给著雨的,身手相当不错。而就在不久前,留在我漠旗卫的著雨的哥哥长瑞就曾看见其中一个叫龙九的人与南北客运行的人来往过。所以我怀疑,这个神风营可能正是方篱笙的人。”
楚明秋揉眉心,“怎么又扯上了方篱笙?”
秦惑笑了笑,“请相信我的观察力,这个人如果不除,或许你终生都难以登上帝位。”
这简直是不着边际的事,但是秦惑不管做任何事,都有其必然的目的,他已体会过,楚明秋此时不得不选择相信他。不过每次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在秦惑面前简直像个傻瓜。
“如果他们是方篱笙的人那又怎样?”他还是要问。
一身黑袍的秦惑在灯光下显得丰神皎洁,气场却是寒意微凉,半晌才慢慢道;“顺藤摸瓜,彻底查出他的真面目,不然,他若与苏植联手,我们的很多事都将付诸东流,难以实现。”
楚明秋再次认为他小题大作,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阻止楚霸被招回来,如何让陈太后乖乖交出陈家兵权,如何让他们两母子死得名正言顺,然后又如何让他父皇答应立他为太子……而不是只是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打转。
秦惑隔纱看到他的神情,就知他没有听进去,一心只在谋划他的利益相关……
他的嘴角不由溢起一抹冷冽寒酷,他可知道这无边的杀机已从此刻起渐渐在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