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本身就是夫人挑选的贴身丫头，不是管教姑娘的老师，咱们只管听姑娘的话就是了。”
银铃更成熟些，二丫头中她是主心骨。铜铃闻言点点头。
*
大安殿殿门是共汲所产的朱漆，莹润均匀，是皇家、贵族专用。能用在豫章王宫，更是非一般的漆料，毕竟住在这宫里的主人在大陈整个天下举足轻重，连北方大隋朝也不能不忌惮的人物。
此时一影自门外一晃，投入殿来，是李得抱来这三日建康送来的奏章，满满的一大摞。
幸好东汉时蔡伦发明了造纸术，否则那竹简一卷卷的，千里迢迢从建康拉来，牛马都得累死多少。
李得心知主子连日操劳政事，又是前两日的羯匪刺客事件，颇有些困倦烦躁，至少李得认为陈叔应的烦躁疲倦，是因为这些朝政乱事，所以他竭力轻松讨好：
“平安好枣，中山好栗，真定好梨，共汲好漆，咱们王宫样样俱全了。陛下也真是爱重殿下您，有什么好的贡品都往咱们王宫里送。”
陈叔应瞄了堆笑的太监一眼，平素他从不这般不耐地嫌弃旁人多话，是以李得一凛，赶紧闭紧嘴巴什么也不敢说了——
他们主子的心思，难猜啊！虽然从来就不好猜，但现在是越发难猜了！
“下去吧，别在跟前晃来晃去，看着颇烦！”
李得满头汗水，瞟了眼一旁长几后淡坐的风流公子，谢真微微一笑给了个“你若聪明赶紧走，你家主子现在心情确实不太好。”的表情。
李得见此哪里还敢久留，赶紧溜了。
陈叔应埋在书案前处理政事，绫帐摇曳，谢真坐于长几后执青铜羽殇慢慢喝酒，他似笑非笑，看陈叔应埋案奋笔疾书。
薄唇微勾细品着酒，风流郎君微含笑的眼，品着那认真做事的男人——豫章王，陈叔应。
他聪明，他俊美，他出生就高贵胜过天下间所有男童，哪怕太子陈叔宝当年出生也不及他那般阵势。
他勤奋，他好学，他文武双全，他擅长权谋，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斡旋皇家斗争的政治工具——这是他谢真最不擅长、最没法玩转的东西。
除了当年萧家那桩乌龙婚事，尚可勉强算是对陈叔应声誉的打击，其他的，陈叔应当真算是一辈子顺风顺水，想要什么他都能凭能力得到。其实准确来说，当年那乌龙婚事，陈叔应根本就没上心吧，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的波折罢了。
思及此处，谢真越发觉得心中不平衡，所以坐姿更慵懒，单手托腮斜倚在长几一侧，斜眉看陈叔应认真的侧颜，摇摇头：
“唉。老天爷想来应当是公平的，大王殿下若是往后此生都圆满得一帆风顺，我谢真，头一个不服气。”
陈叔应头也未抬，因着他写字时惯于平心静气，是以平素听着疏冷高傲的声音，此时温润了不少：“你不服气的不是本王人生，是你的情场吧。”
谢真喜欢顾伽罗，陈叔应当然知道，一语道破。
谢真似嘲非嘲，捋了一缕胸前长发，斜眼投去眼神便显得一些属于男人的秀美俊逸之色，暗含一些委婉的深沉冷冽。“殿下与我少年相识，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
谢真失笑，脸色沉下变铅重，无了平素的自由轻狂，眼神亦沉沉。
“伽罗来王宫也有好些日子了，殿下却总对她避而不见，她一个姑娘家家从建康过来，千山万水，迢遥千里，一腔痴心都是奔着你来，殿下当真这般无情吗？”
“你若让顾小姐知道，你为了她肯耐心坐在此处，与我这满腹阴谋诡计之人虚以委蛇，她或许——”陈叔应翻过一页，再落笔，从头到尾都没停顿过，“她或许就一个感动，发现你才是她最爱之人。”
听闻这个“爱”字，谢真嗤笑一声，摇摇头。“我谢真的爱，还不至于如此卑微，需要凑上去讨好谁。她若无情我便休，只不过，我不想看见曾经追慕的姑娘受我曾受的单相思之苦罢了。”
陈叔应声音平静：“相思？本王看你是误会了她。顾小姐相思的从来不是我，而是豫章王妃之位。她和我一样，都是围绕权势而活的庸俗之人。”
陈叔应丝毫不给顾伽罗留情面，谢真微微皱眉：“殿下非要说得如此绝情？好歹伽罗追慕了你这么多年。”
“我既不爱她，也不会娶她，为何要给她留情？”陈叔应抬起脸，满面认真地对谢真说，义正言辞，仿佛不如此就不附和天理。
“……”
谢真一时无语，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男人如此绝情未免太冷酷了？罢了，和个只会阴谋斗争、权衡利弊的政治怪物讲什么“情”呢？
陈叔应就是为了规则而生的怪物，只不过是他恰好长了一张不错的皮囊罢了。谢真内心如此品评着陈叔应，抿了口酒，似嘲非嘲对陈叔应道：
“我有时十分嫉妒大王你。人怎能如此冷静，理智，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年如一日地，为一个枯燥乏味的目标勤奋上进，不知疲倦。那简直是我完全不敢想象的无趣生活……”
“嘶……”谢真假想了片刻，反感地凝眉——
“太可怕了。”
整日围绕着权势的生活，装在规矩套子里的生活，受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盯着的生活，他谢真是受不了的。
“我只是做了我擅长的，履行我的责任罢了。”皇兄是他助上皇位的，他荒废朝政也有他陈叔应一分罪责，理应尽心匡正。
片刻宁静后。
“殿下无所不能，便不能容忍一个顾伽罗在身边么？”
谢真说罢，才发现陈叔应竟然出神了一瞬，暗暗狐疑。但只是眨眼的功夫，陈叔应又神色如常，只声音比方才冷了些。
“谢公子，你虽是我少时玩伴，却也管得太多了！”
谢真不置可否，只闷闷笑了一声，自己饮酒。他疯了才会和个政治怪物讨论生活。道不同，本不相为谋。
只可怜了伽罗，悄悄离家出走来豫章追慕陈叔应，当真是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崎岖山路了。陈叔应这种心高气傲的男人，根本瞧不上任何女子。
“殿下，若你能如此冷情寡欲的过一辈子，谢真就对你真服气了。”
陈叔应并没理谢真，只是盯着笔尖那个未写完的字，整齐的眉头越蹙越紧……
方才片刻的走神，洁白的纸上竟落下一个“璎”字，那般突兀，笔画又如此流畅，仿佛有心事从那游走的横、折、勾中流露。
暗暗心惊，陈叔应瞟了眼谢真发现他并没发现什么，才自鼻腔里微微抽了一口凉气，放松下来。唉，我最近是怎么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侍卫警告夹杂求饶——
“不能进，殿下说了，没有传唤您不能进大安殿！”
“让开让开，别挡路，再挡我喊非礼了！”
“表、表姑娘冷静啊，冷静……”
“……”
听闻璎珞的声音，独自喝闷酒的风流郎君骤然眼睛一亮，笑出来，身子坐正了些。“璎珞表妹？”
而奏案前的高冷雍容郎君，眉间闪过少许复杂，理智在抵触，身体本能却忍不住那一分欣喜，揉在一起，让他矛盾。
“让她进来！”
最终，理智败了。
璎珞在门外就听了一耳朵陈叔应那么不耐烦的声音，心头更是又酸又生气，提了裙摆就气冲冲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写得晚了一点。以后尽量提前写好，准时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