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晚阴谋涌动的刀光剑影, 璎珞并没有上心,顾伽罗找王兰若讨要的《商君策论》她没有听明白,也没有兴趣听明白。
少女, 依然是每日只为□□发愁的少女。
干净,纯粹。
清晨鸟语。
小窗外,盛春美景烟花灿烂,小窗内, 璎珞捧脸托在案上想:所以,硬表兄是因为厌恶我突然的表白和亲吻,他实觉被我唇玷污实在受辱,才把我打晕的, 是吧?
——璎珞不理窗外春-色,脸贴在冰凉的黑漆长条案上, 膝下跪着卷草纹蒲团,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完了,叫你冲动啊曹璎珞,硬表兄这回完全将你讨厌了,见也不见你了。”
“唉。”
质问陈叔应密林那晚为何亲吻她, 陈叔应说没有那回事,她理解的是他嘴硬不好意思承认,可现在想来……
后来硬表兄越发冷淡,加上那晚她沮丧的、自以为极为惹人可怜的表白,最后换来背后一闷棍子打晕、丢回来……
“啊——”璎珞心烦地猛搓脑袋,搓成乱鸡窝, 懊恼道:
“委实丢人透了……”她。
“委实无情透了……”某人。
所以,现在是该想想是放弃,还是该继续了。
放弃,璎珞觉得伤自尊又不甘心,但继续……但继续又无从下手。
陈叔应是豫章王,高高在上,出没的地方都有重重守卫把守。她只有从弟弟曹月风那儿顺来的一块通行腰牌,不过经过几回风波,建秀宫的部曲现在已经将她当做重点设防对象,进不去建秀宫……
铜铃推门进来:“姑娘,您怎么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啊,外头春景正盛,出去走走吧。”她轻轻拉拉璎珞绣了桃花瓣的袖子,无奈少女软哒哒地毫无起来的意思。“姑娘您别不开心了,看看这是什么?”
璎珞面贴着长条案摇了摇,软绵绵的脸蛋儿被搓扁,眼睫毛随着郁郁眨眼在案面摩擦,有气无力:“除非现在大王表兄立刻出现门外,告诉我他爱我,其他的我都不开心。”摆摆手又重复一边,“都不开心……”
“姑娘您看看呀,是夫人来信了,说大后日的上巳节要来陪您和少爷过呢。”
无力的眼神儿陡然一惊,璎珞噔一下立起来,主仆两个赶忙展信,璎珞看了一遍立刻多云转晴——
“阿娘总算要来了,阿娘总算要来了!”璎珞激动地拉着丫鬟地手,兴奋得来回走动,摸摸头发、摸摸衣袖,看看窗外又看看屋子。“我都快寂寞死了,阿娘来了我也有人说说心里话了!”
就有机会接近陈叔应表兄了!
铜铃点头称是,他们家姑娘看着活泼大胆,实际上性子深着呢,心思都喜欢藏着。她若不说,谁也甭想晓得她心头的弯弯绕绕。
但铜铃又想,她们姑娘心思还是藏着的好,因为实践证明,每回她一说,就能将人吓死。
就像先前姑娘说喜欢谢大人,就一往无前的去追,现在她陡然说喜欢豫章王,就这么坚定不移的喜欢上了,茶不思饭不想,也不知道该说她薄情,还是专情。
铜铃:“明日便是三月一,上巳节也就大后日,姑娘还是快些出去转转、调整调整心情,气色也赶紧好起来,不然夫人看见定然担心坏了。”她哄道,“姑娘您可是咱们曹宅的大宝贝呢。”
这话却招来璎珞一个冷眼。
“还当我是当是足不出户地傻姑娘哄呢?”璎珞随意坐下,慵懒,悠然,单手托腮,吊梢眼上扬瞧着铜铃似笑非笑。
铜铃立时缩了缩脖子,她们姑娘偶尔的眼神极为犀利,仿佛能洞察所有隐藏的秘密。她似笑非笑的眉眼亦正亦邪,让铜铃敬畏得很,换别的花季姑娘哪怕是自小气派惯了的门阀贵女,哪一个有她们姑娘这样的慑人邪气呢。
“姑、姑娘怎么这样看着铜铃呀,铜铃……铜铃好害怕……”铜铃红着眼委委屈屈,手指头绞着衣袖。
璎珞摸了摸下巴:“小姑娘可真水灵。我近来起得早你们也许久未学鸡叫了吧?”
“……!”
璎珞邪邪的笑意更浓:“行了,看把你吓得,我又不吃人。只是往后可别再用唬弄孩童的把戏唬弄我了。姑娘我今非昔比,可不那样物质愚蠢了。”
“诺、诺、诺。”
铜铃忙不迭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他们家姑娘学习记忆能力快,和去年记忆尽失、单纯如同白纸的小家碧玉,不同了。
现在的他们姑娘,性格棱角是越来越清晰,比她见过的任何姑娘都敏锐、都有主意。
不好惹的!
不过璎珞并没有因为谢氏要来而开心多一会儿,便有先时被打发去打探建秀宫陈叔应消息的银铃回来。
“姑娘,大事不好,方才我向南顺大人问询了,说是……”
银铃说道一半惊住了,因为她竟然看见他们家懒惰不学的姑娘,在!看!书!
“说是什么?”头也没抬,璎珞心情还算好,便随意拿了一本书翻着,却也仅仅是翻着,并看不懂上面写的东西,偶尔能幸运地看懂一个字,便是如捡到黄金一样稀奇了。
银铃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紧张得脸色发白:“南顺大人说,殿下已经为姑娘粗略挑选了几门亲事,都是豫章城中殷实的小户,上巳节便能见着人了!”
啪——
蓝皮书掉地。
璎珞摇晃站起呆立在长条案旁,就像骤然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是被陈叔应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什么……你,你再说一回?”
“南顺大人说,殿下已经为姑娘粗略挑选了几门亲事,都是豫章城中殷实的小户,上巳节便能见着人了,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璎珞摇摇晃晃站着,默声不语地、恼怒地盯着地,丫鬟来扶她也不许,只拳头在袖子下越收越紧,自虐一般,把自己的指节都捏得发痛了:
——他要嫁我出去,他这么快就要把我嫁出去!
还什么殷实的小户人家,要我感恩戴德他给我选好人户吗。
他不声不响的就这么谋划着了,从何时开始的?是从密林那夜他惹得她芳心萌动之前,还是之后?
所以,陈叔应他究竟什么意思……
璎珞紧紧咬牙,许久才狠狠、低低说了四字——
“不许跟来!”
“姑娘、姑娘您去哪儿啊?”
“姑娘——”
铜铃、银铃二丫鬟疾步追至门外,便见少女骤然顿住侧头,那侧脸的轮廓有凝重的警告,慑得她们一凛具是同时停下来。虽然少女站在融融春光里,却有一股任天地光华也不能改变她的坚韧、专注,她那么决定的,就谁也不能阻挡!
铜铃银铃不敢不听话,虽然心头七上八下,担心着她们姑娘要惹事,却又宁愿承受这种担心、承受接下来可能的责难,也不敢此时忤逆少女。
“姑娘来了王宫经历的事越发丰富了,性子也越来越成熟有主见,咱们只怕伺候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