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
自函谷关一役后,程国大军突然现于梁国境内。原来那些本应该前往支援函谷关的军队,早已经受命于北宁王改道向空巢帝都进发。程军一路冲杀进帝都生擒了梁国国主。尔后姜国来朝,承诺岁岁进贡,并将送来一位和亲郡主。
澹台颉月用最少的兵力拖住了姜梁二国的联军,甚至派出假的信使用以迷惑对方。他知道他一人守不住函谷关,但他会是最好的诱饵,诱敌军派遣最多的兵力于此。所以就算殉城也没有关系,他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穆挽会出现在战场上。他不知道穆挽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护城。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棋下险招让函谷关做赔。
此后程国一国独大,边境再无人敢犯。只有函谷关亲眼见过最后一场大战的将士知道,那一战本应该是落败的。若不是那个神女出现,用可畏之术护城,就算程国军队拿下梁国帝都,函谷关内也将惨遭屠戮,焚毁成为一片废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歌谣在唱,唱那迅疾如风的白马,唱那英勇无畏的红衣女子,唱那护国就义的情怀和大漠飞扬的飞沙。
女子以一己之力,伏敌三十万。这是一个比神话更不可信的故事。但它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只是那女子后来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自穆挽从函谷关回来以后,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宫中御医没有人能给出任何办法,他们只知道北宁王妃失血过多,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谁也不敢给出一个论断,他们只说,也许明日会醒,也许不会。也许一月之后会醒,也许不会。也许永远这么睡着,不会醒。
但是澹台颉月不死心,三个月来,他在床边苦苦守着。他等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等到春花谢尽,等到群芳成泥。
他心慌、孤独、急切,平静,却如一汪死水。焦虑着,不安着,烦闷着,也期盼着。
他确信,某一个清晨穆挽会再次睁开那双秋水剪瞳的眼眸。她的眼眸里会有江南流水的温柔与恬静,也会有他。
直到有一天,澹台颉月如同往常一样,握着穆挽的手念书给她听。香炉里点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她的手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后来澹台颉月合起手中的书,叹了口气,“这是你从前没读完的杂记,我都替你念完了,你什么时候才醒呢?”
他想去倒杯水润润嗓,便要起身。
偏是那时,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的碰了碰他的手背。
澹台颉月愣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他害怕和从前一样,是自己的错觉,害怕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会积累成绝望。
就在这时,穆挽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那一天,在睡梦中徘徊了三个月的穆挽,真的醒了。那一天澹台颉月抱住刚刚醒来的她,喜极而泣。
而穆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哭。你怎么能哭呢。”
澹台颉月以为,这是上天予他最大的馈赠了。
他不知道,这只是上天给他一场锥心之痛前的一点仁慈而已。
穆挽虽醒了,她的话却少了,沉默的时候居多,有时候也会坐在靠椅上对着天空发许久的呆。
除了病痛,压迫着穆挽的还有罪责感。
我曾是一个医者,我用这双手救过许多人的性命。而那一天,我却用这双手屠戮了三十万的性命。哪怕是用护国这一美名做挡,也依然改变不了我是一个刽子手的事实。
我杀了人,杀了很多人。这样的想法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会在睡梦中被血腥味缠绕,被勒紧的喉咙永远也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穆挽因伤变得虚弱嗜睡。有时她会睡一天一夜,有时她会睡上两三日。每一次睡着,就难醒过来。
澹台颉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某一天睡下的穆挽,会不会就不醒了?他动用了天机阁所有的人去寻找云霄子的踪迹。普天之下能救穆挽的,除了云霄子别无他人。
而云霄子,就像消失在这世间了一样。
澹台颉月不知道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多久,她的身体越来越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记性也比以往差了。
直到某天澹台颉月心想,如果找不到云霄子,那么剩下的时光,我要和穆挽两个人过。
他在古椒别苑修建了一处水上楼阁,他调动所有的苍狼卫在外守护。这里很安静。除了每日送来用品的侍女不会有别人来打扰。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悠闲,清晨澹台颉月会为她挽发,午后他们会泛舟湖上,入藕花深处,扰一池碧水涟漪荡漾。
只要与穆挽有关的事,澹台颉月开始亲力亲为。他会问她想吃什么,西湖虾仁还是醋溜鲤鱼,然后午饭时桌上就会出现他亲手做的菜。
她有时也会调笑他煮的新菜色难吃,说他离开下人以后,就什么也不会了。
他却说,我会宠你啊。
他会剥桔子给穆挽吃,细心的去掉上面的每一条白丝,却总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穆挽拿走桔子直接吃掉,吃完的穆挽还会说他穷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