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着车,刚才的怒火褪去,心里觉得有些惆怅。
浮生音乐工作室,是她刚进大学的时候和卢焕一起创建的,取义“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会弹四个和弦的吉他小垃圾,而卢焕则是一个立志办小众演出推广民谣音乐的文艺青年。
两人一拍即合。
浮生音乐工作室在这几年越做越大,成为n大甚至全市一家独大的原创音乐组织,可是两人的分歧也越来越多。没想到四年还没到,两人就分道扬镳。
也是迟早的事。
他卢焕看中的是商业价值,而她顾知闲关注的只有音乐本身。
早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而且,他应该早就想让她滚了吧。毕竟,他在工作室做什么策划,总有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以音乐的名义阻拦一二。
她对卢焕来说一个绊脚石而已,根本不是朋友。
顾知闲忿忿然,停下脚步将磨脚的单鞋脱了,低头看了一眼,脚踝后面已经磨出血来。
草。
先是梁安那个渣男把她的节目挤掉,她退出工作室,然后发现自行车轮胎没气了,只好走回寝室,结果脚变成这幅鬼样子。
真是诸事不顺的一天,有点想哭。
她索性将单鞋拎在手上,单手推着车,光脚走回寝室。
寝室里空无一人,三个室友应该都出去约会了。
她将鞋子甩到一边,盘腿坐在椅子上,打开电影看了一会儿,心情也没能平静下来。索性退出电影,打开自己的豆荚小站,查看有没有新的留言。
除了“浮生音乐工作室创始人”,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豆荚独立音乐人日半。
她刚刚学会吉他的那一年,就去豆荚网兴奋地建了一个小站,传一些乱弹乱唱的原创demo。
大多数时候她只用最简单的c、am、em、g、f调,写一些痞里痞气的流氓小调,没想到喜欢的人竟然不少。
现在她的小站已经有1000多的关注者了。
她为了保护三次元的**,一直没有暴露过自己的任何个人信息。豆荚上还开了小组,天天在猜她的真实身份。
最近一个月她因为排练这次演出,一直没有上传新歌,有几个粉丝一直在小站里留言等她。
她翻看到最新的留言,又是那个熟悉的id。
“不说”。
她对这个id的印象很深,因为这个“不说”算是她的第一个粉丝。她上传第一首歌默默无名的时候,她被别人辱骂,说她尽写一些让民谣丢脸的流氓歌的时候,“不说”都会留言鼓励她。话不多,但足够支持她走下去。
算是一个知己好友吧。
这次,“不说”的留言是:“生病了?”
她算了算,自己是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顾知闲想了想,留言回“不说”:“没有,忙完一些事,过段时间就上传新demo。”
和她平时满口日天日地日太阳的装逼口吻完全不同。
过了五分钟,她刷新了一下网页,“不说”已经回复她:“开心点。期待。”
电脑屏幕发出荧荧的光,照着顾知闲苍白的脸。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良久没有动弹。
远处是隐隐约约的乐音,近处是夏蝉疯狂的鸣叫声,空气闷热,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烦躁。
可现在,顾知闲的心里满是欢喜。
她靠到椅背上,伸了一个懒腰,突然不那么想放声痛哭了。
她知道这世上有人喜欢她的音乐,有人正惦记她不想她难过,有人在期待着她。
真好。
微信在此时收到了新消息。
她点开来,是乔厦发来的消息。
乔厦是她高中时候就发展起来的闺蜜,在不远的另一个城市里学设计。只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是演戏,所以天天削尖了脑袋往片场里钻。
此时她激动异常,连发了五条消息来。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
【日天】?女人,你疯了?
【桥中央的夏天】吱吱我拉到一个很好的活你要不要来!
【日天】拉活……你怎么不说揽客呢?
【桥中央的夏天】……
【桥中央的夏天】一个电影里的角色,要求桀骜不驯会弹吉他,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本色出演啊!
【桥中央的夏天】你来不来?
【桥中央的夏天】我都和导演说了,我有个朋友一定能演的!已经帮你把位置留起来啦!(≧≦)
【桥中央的夏天】来咩来咩来咩?咩咩咩?
乔厦生怕她不同意,使出浑身解数撒娇。
顾知闲本来都打出了“不去”两个字,却在要按“发送”的那一刹那,迟疑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沉默良久。
房间里充斥着乔厦的消息发过来时的“滴滴滴滴”声。
她扭回头,打出一个“去”字,很快按了发送键,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后悔。
乔厦在那边欢呼雀跃。
顾知闲靠在椅背上,慢慢点燃一支烟。
淡蓝色的烟雾里,少女火红色的头发显得尤为鲜艳热烈。
草他妈的卢焕,她也算是有3000粉丝的民谣界知名人士了,没有浮生音乐工作室,照样能混得很好。
而且,还能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的多的多。
江湖就这么点大,走着瞧。
顾知闲冷冷看着中年妇女,目光森凉,气势逼人。
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屏住了呼吸,紧张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两人对峙了许久。
终于,中年妇女先行落败。
她极其不情愿的撇了撇嘴,避开顾知闲的目光,问:“多少钱?”
顾知闲伸出五个指头。
“五百?”想到那一万二的吉他,中年妇女一下子紧张了,连连挥手,“我没那么多钱,你别想骗钱!”
顾知闲摆手,懒得和她废话:“五十。”
这样的落差让中年妇女目瞪口呆。
她愣了一会儿,确定顾知闲真得没有在耍她,忙不迭地掏出五十块钱,扔到顾知闲的手里。
顾知闲将钱慢条斯理地装进口袋。
乘务员见两个人私了了,挥了挥手,让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然后自己也走了。
季言靠在车厢壁上,眸色幽深,低头看顾知闲。
顾知闲背起琴箱,拿起行李箱。这个床铺,她不想住,也是住不下去了。
她转上火车走廊,正思量着要不要去餐车窝一晚上,一旁缄默的季言开了口。
“要不要去我那边?”
声音不大,但顾知闲可以清晰听见。
“去你那边?”顾知闲看了一眼季言面无表情的脸和他身后长长的车厢,拢了拢红色连衣裙的吊带,点点头,“好。”
季言转身,默不作声,带她走到自己的车厢。
他的床位是个下铺。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已经快到睡觉时间。车厢里灯光昏暗,昏昏沉沉随着轨道有节奏地晃动着。
顾知闲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坐到窗边的床沿上,抬头笑了一下:“今天我就坐这边窝一晚上,还谢谢你收留我啊。”
季言抿了抿唇,对她勾了勾手:“起来,你睡床上。”
“那怎么行!”顾知闲摆手,“本来就是你的床,我坐这儿就行了。”
她一点都没有挪动屁股的意思。
季言微微蹙眉。
他上前,抓住顾知闲的手腕,将她从床沿上拽了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顾知闲被这双手一晃,一时没缓过神来,就被拉了起来。
季言的语气依然平平,但是却拥有让人不容拒绝的力量。
顾知闲轻轻“啊”了一声:“那怎么行,我不就是鸠占鹊巢……”
话还没说完,季言长腿一迈,已经越过她坐到了床边。
“你睡吧。”他一只手将被子抖落开,拍了拍雪白的被单。
顾知闲觉得自己再客气下去就是矫情了。
她站在原地,冲季言露出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目光触及地上的琴箱,她突然蹲了下去,打开琴箱拿出吉他,顺势坐在季言身边。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说罢,也不管季言同不同意,撩拨了一下琴弦,她开始自顾自地吟唱起来。
“街头那家廉价的旅馆/名叫万能青年旅店/老板娘是个漂亮姑娘/能满足你的任何心愿/占卜算命解梦/追求心爱的姑娘
但她不会撸.管/也他妈不约炮/那些孤独的夜晚/你要一个人/自·慰到天明……”
——是很久之前欠他的那首《青年旅店》。
季言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演唱。
顾知闲抬头,撞进季言的眼睛里。
火车一路向北,在轨道上飞驰。窗外昏黄的灯影投进车厢,慢慢被拉长,最终融入地上的阴影中。季言漆黑淡漠的瞳仁与暗夜融为一体,偶尔投映出黄黄旧旧的灯色,他整个人都包裹着落寞的温暖。
顾知闲莫名想哭。
相比这段时间她兵荒马乱的生活,这辆列车里的时光安静缓慢,在这一刻,她都不想停下来,只想永远唱下去。
主歌结束,她右手指尖攒起,用力扫弦。
“……哦/万能青年旅店/一个孤独的地方/你看见窗外的他们/都还是年轻的模样
哦/你突然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自由/你突然感到一阵的悲伤/你说有点想哭就流出了泪水/
滴落在草地上长满了墓碑……”
你说有点想哭就流出了泪水,滴落在草地上长满了墓碑。
顾知闲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沙哑,有些脆弱。
季言的眸光微动。顾知闲有些寡淡的脸唱起歌来变得生动飞扬,但此时的样子太憔悴无助,碰撞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四周的光线都昏昏沉沉的,空气里飘着喑哑轻柔的歌声,他恍若处在一个梦境里。
季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闭着眼唱歌的少女。
顾知闲闭着眼,恍然未觉。她仍然在用力扫弦唱着歌,眼眶发热。
这操蛋的生活,也只有音乐才能治愈。
这时候,上铺有人叫了一声:“要睡觉了啦,别唱了!”
这一声唤回了季言的理智。
他一下子收回了自己快要触到那头红发的手。
顾知闲从音乐中被拉回现实。睁开眼睛,她迅速低下头擦去了眼角的湿润,冲上头喊了一句:“大叔,不好意思啦。”
“没事咯!”那人探头,“小姑娘,唱得还不错。”
顾知闲露出一抹笑,“谢谢。”
说到音乐,她总是会开心起来。
顾知闲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季言面无表情,也赞同地点点头:“好听。”
——不仅好听,而且很像,几乎以假乱真。就连他这个粉日半很久的歌迷,都根本听不出来顾知闲唱的《青年旅店》和日半唱的版本有多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