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平安在马车里大概等了两个时辰,两人才从竹林里回来,身上都沾了枯黄的竹叶。
此时的仲长舒如同脱了水的鱼,走路轻飘飘的,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依托给南戎安。
南戎安一副魇足相,偏着头看着平安,宣誓自己的主权。
平安攢紧了拳头又松开,有些话想说,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掀开车帘道:“爷,咱们得早些走,待会儿就天黑了,找不到地儿休息。”
南戎安扶着他进了马车,道:“你去坐后面那一辆,我要同他聊会天。”
“聊天?”看着自家爷疲惫的眼睛都睁不开,不难猜想到两人究竟是做了甚事。
路是他自己选的,平安只能选择尊重,看着两人的背影道:“日后路途遥远,还有劳您照顾我家爷。”
说完便是拱手,如今这个局面,平安知道自家爷根本不可能安全抽身而出,而自己的使命便是护他周全,哪怕死无全尸。
南戎安知道两人的关系,虽日日都吃的他的醋,但对他终究是没有敌意,听了他这一番话,回答道:“我自然会好好待你家爷,这不必你提醒。”
说完便进到了马上,平安看着两人,想着茶家的话,多看两眼发现两人确实般配。
马车按照原来的路线一直向山顶出发,每行一里仲长舒的心就抽痛一次。
南戎安亲了亲他的额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拿着毯子盖他身上,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先睡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再喊你。”
仲长舒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一会儿即将面对的一场厮杀。
天色已晚,马车一路颠簸,马儿的一声嘶叫打破了夜的寂静。
陡然,仲长舒攢紧了手握住毛毯,南戎安在他耳边轻声的道:“我下去瞧一瞧,你在这别动。”
仲长舒点点头,耳朵虽进了他的话,却没有入在心里,想着会找准时机出去,时间已剩不多,绝对不能再拖。
纵使这里的日子再好,有他做伴。
南戎安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刀光剑影,这时平安退到了马车边,用剑击退敌人道:“你上去保护爷下来做甚?”
话音一落,平安眼前有黑影闪过,只是一瞬,地上便倒了一片人,他还来不及看清他使出的是什么招数。
南戎安一个眼神过去,示意他去保护马车里的人,不想里面的人出来看见他厮杀的样子。
瞬间黑衣杀手围攻上来,招式又准又狠,南戎安从腰间摸出骨扇,指腹用力一理,骨扇被撑开同时散发一种香味,比盾牌还坚硬。
脚尖轻点,便朝杀手飞去,骨扇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一番,如同一只夜蝶身上发着淡淡荧光。
挡在他面前的杀手纷纷倒下捂住胸口,再拿起双手一看便是满手鲜血。
一些怯弱的杀手不敢靠近,抛下几枚烟‖雾‖弹飞速离开,谁也想不到柔柔弱弱的二皇子,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高手。
见杀手离开他从空中落下,回眸一看那人正站在血泊之中,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中带着苦恼和疑惑。
几不可察的苦涩在他嘴角慢慢散开,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想做甚,我只想咱们两人好好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原来这一切他都知道,只是没有戳破自己的谎言,说不愧疚是假的,他捏着着手中的帕子,慢慢朝他走去。
手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地擦拭着他脸颊的沾到的鲜血,忽地,南戎安用力捉住他的手腕,道:“我决不许你轻易离开我。”
凉风吹动他的乱发,这带着嗜血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平安也是头一回知道,他有这么好的功夫,心道,是自己低估了他。谁叫他都是一副吊郎当的模样。
“走。”仲长舒牵着他的手,朝马车走去,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了马车上,南戎安只是将地上毛毯捡了起来,道:“乏了吗?过来睡觉。”
马夫赶了一夜的山路,终于到达了山庄。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下马车的时候南戎安扶着他,两人就如一对恩爱的夫妻。
山庄仲长舒是一次都没有去过的,里头的东西也是头一次见,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来之前他已经吩咐下人把所安排好了,南戎安进了房间直接脱了外衣,面色微冷,“说吧,你这样做的原因。”
仲长舒不知怎的回他的话,紧闭着双唇。
半晌,只听着杯子摔碎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着我没有心,所以不会心痛?”南戎安质问着,神情痛苦。
“我会。”南戎安捉住他的手放在胸前,“很痛,这里不会跳却会痛。”
“你听我说。”仲长舒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知道他的痛,同样他自己也痛,“你知道的我是要回去的,我不想你死。”
“我不会死,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南戎安将他抱在怀里,用力的勒住他,想要将他融进血骨之中。
他只是乱世里的一把弓,没人教他情与爱,只知道我爱你,便要和你在一起,其他与我无关。
“这里只是一页你我都读过的书,你知道的以后还有好多事我要一起面对,所以我们要一起回去。”仲长舒用力的回握着他的手,向他传达自己的心意。
听到的他回答,南戎安才什么叫做真正的体会到手脚冰凉,胸口痛的让他窒息,“你在骗我。”
南戎安还是不相信他的话,摇着头冲苦涩的笑着,“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我相信,可你为何想要离开我?”南戎安不能接受他的那一番做法,想要断送自己的性命,然后从此离开自己。
他见过很多生离死别,一直以来,都是用一种冷漠的看着别人为情痛,为情苦,一个笑容都不曾留过,如今自己经历才知痛不欲生。
“戎安,我们改变不了历史,我早晚要离开你。”仲长舒劝解道。
突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南戎安眸色一凝,将他挡在身后,空手接住一道暗箭。
南戎安将手中的毒箭折断,旋即一转,只听见两声尖叫。
接着就是房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仰着头,突然有人破瓦而入,手持长剑。
南戎安一脚踢起地上的衣袍,甩向面前的人。
之前他只是在拍武侠戏的时候见过这种画面,如今真的碰到才知道什么叫做刀光剑影,刀剑无情,虽心知他身手不凡,却依旧忍不住为他担心。
方才仲长舒的那一番话无疑是伤到了他,南戎安正愁没有地方撒气,这下他们来的正好。
立即南戎安便杀红了眼,这群人是有目的而来,见刺杀不成便拿出毒‖药服下。
杀手全部倒地,这时平安才领着人前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厮。
他将小厮用力往前一推,小厮便的哭哭啼啼的跪倒在地,抱着他的大腿道,“爷,求你饶奴才吧,奴才也是急需用钱,才会出此下策。”
仲长舒睨了他一眼,丝毫不留情面的道,“你若缺钱便可找我,我何时说过不帮,你是见钱眼开还是真的有急需,你自个儿心中清楚。”
平安抓住小厮的衣领往后一丢,厌恶的道:“就你也配抱着我家爷的腿?”
这小厮被丢来丢去,双腿摔得生痛,脸上的眼泪也是一把一把的往下掉,自以为这样就能说动仲长舒饶自己一命,连忙磕头使劲儿的抽自己耳光。
“爷,是奴才错了,奴才不该见钱眼开,前些日子奴才去赌坊赌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那赌坊的老板说,若实在拿不出钱来便要奴才的小命,奴才迫不得已这才答应了那人的要求。”
平安听说他话了的重点,连忙问道,“是何人找你做的交易?”
小厮抬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仔细回忆道,“那日奴才接到了爷要来山庄小住几日的消息,正巧去街上置办东西,却被神秘人请到了茶馆,那人头戴黑纱帽,奴才已记不清样子,只记得他旁边的侍卫叫他黄公子。”
“黄公子?”平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用剑指着他的脖子,“那黄公子是何人?”
“奴才真的不知,他只是甩给奴才一锭银子,说是在您来的当天让奴才把后门打开,事成之后再给奴才两锭银子,倘若奴才要是知道那黄公子是想要爷的命,奴才定是不会做这等子事。”那奴才说的眼泪汪汪,又是磕了几个响头。
仲长舒自始至终都是冷眼相看,道:“平日里我带你们如何,你扪心自问,可有亏待?”
“爷,奴才知晓你心慈手软,还请您宽宏大量饶奴才这一回。”小厮又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当时确实是被那银子蒙了眼睛,如今已是后悔不已。
“就是因着我心慈手软,所以你才和那贼人一应外合谋我性命?”他这一句话无疑是说到了小厮的心里,这小厮就是算准了他心慈手软,心里才生了侥幸,想着就算被发觉他也能留自己一条性命。
被他这么一问,小厮立即哑口无言,连哭泣声也嘎然而止,这才发觉现在的仲长舒和往日大有不同,可是为时已晚。
南戎安站在他身旁听着,早已忍无可忍,几步到他跟前,先是一脚将他踢翻,后用力掐着他的脖子,双眼通红,一副杀人入魔的样子,“若是留你下来,不知日后你还能想出什么法子要他性命。看在他的面子上,我给你两种死法选择。”
小厮吓得直哆嗦,自知已经没有活路,道:“哪两种死法?”
“一让我挖开你的心脏,看看你的心究竟是有多么的黑,二去了你的脑袋挂在你的口中的黄公子门前。”南戎安两种死法都带着血腥,无论他选择哪一种都死的很难看,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小厮想要抱着他的大腿哀求一番,求一个体面的死法,却被他一脚踹到了门口,让他仔细的看着这屋里的死尸,冷冷的道,“我没有时间陪你周旋,是你自己愚蠢不知像他们一样给自己预备毒‖药。”
说起毒‖药这小厮又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杯子,在他同意和黄公子交易的时,也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便在药店买了毒‖药,想着就算东窗事发也能毒死仲长舒,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身边有这样一个高手。
茶杯的周围出现一片黑色,屋里的人才知道原来这杯中是下了毒‖药,也亏得南戎安刚才因为生气一手摔了杯子,若是按着仲长舒的习惯,进屋便会喝一杯茶解渴。
如此一来,南戎安心中更是恼火,“看来还是我太过心善,让我教教你如何做人,下辈子别在做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说他猪狗不如还是留了一些情面,猪狗还知感恩,小厮已经吓得小便失禁,卷缩在角落,道:“爷,求您了给我一个痛快。”
原本仲长舒还觉着他所说的死法过于血腥,现在知道他想毒死自己,便由着南戎安来。
小厮见他一言不发心中默认不阻止,将额头磕得血流不止,道:“爷,爷,奴才还知一事,求爷给奴才一个痛快。”
这时一旁的平安听不下去,一剑砍断了他的手臂,道:“你还有什么资格同爷谈条件?”
“你还知道些事情?”仲长舒问道,这宫里再也没有传出皇帝的动态,估计已经是被大皇子所控制,或者就是已经驾崩。
小厮连忙回答道:“爷在山下遇到的杀手和在这里遇到的不是一群人。”
“你怎么知道?”平安反问。
小厮痛得脸色发白,已是不敢抬头,看着屋里的人,“今日我去茅房的时候,听着有两人对话,有一个说若是爷在山下遭到什么不测,他们就不必动手。”
“你的意思是不只山下有人想取爷的性命,就连着山庄里还藏着贼人。”平安心中一惊,“你可见的那两人模样。”
“奴才当时胆小不敢上前,但是奴才所说并无半点虚言。”说完便心死如灰地看着仲长舒,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此时仲长舒心中已经有了结果,那大皇子是一个没有甚策略的人,山下的那一群人定是他安排的,而府里的这些黑衣人,加上府里的暗探,如此攻于心机,只能是岸琛的手法。
那小厮已经说完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仲长舒给了平安一个眼神,他便将剑丢在地上。
小厮单手拿着剑,踌躇了一下,闭上眼睛,自刎而亡。
平安跪在地上,道:“是奴才疏忽大意,才让爷受了惊吓。”
“起来吧,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群人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平安跟着自己才会有生命危险。
满屋子的血腥味,仲长舒有些受不了,道,“先出去再说。”
府里的杀手还在寻找机会要他们性命,仲长舒不能掉于轻心,山庄他并不常来,哪些是新请来的仆人,哪些是原来就在的,他一概不清楚,便道:“今日你查一查这府里所有人的底细。”
平安起身点头,道:“那爷您早些休息,奴才派人准备洗澡水。”
一天的舟车劳顿,加上两人又在竹林做了那样的事,他早已疲惫不堪,正想着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也好。
便下人带着他朝浴池走去,而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并没有跟上去,仲长舒知道,他这是在生自己的气。
自己和他也是需要一些时间静一静,便忍住了心中的失落。
平安本以为他会跟着自家爷一起去浴池,便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南戎安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见人已经走远,道:“我染了一身的血。”
仲长舒在他心中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担心自己身上的血会脏了他的身体,就连晚上就寝的时也没有想着去爬床。
月光凄凄洒洒落在窗棂,印着窗花的影子。
他勾了一缕缠在手指上,看着对面紧闭着窗的房间,不过一会儿没见,脑子全是那人的影子,想去瞧瞧他。
想不通明明是自己受了欺骗,他还要据理力争,不过来哄哄自己。
清晨
仲长舒推开房门,看着对面那关着门的房间,正思忖着要不要上前去打声招呼。
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迎面又来一个小厮,见着他行了一礼,道:“爷,外面来了卖茶的,您要亲自瞧一瞧吗?”
仲长舒本就是喜茶之人,之前的茶叶多用现代工艺,缺乏了一种韵味儿。
来了这里,他才算是喝上了好茶,喜欢得紧,便想跟着下人一道出瞧瞧。
思忖了一会,便走到对面去敲门,此时南戎安正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听着敲门声便一跃而起。
他的门并没有放上门栓,一推便开。
仲长舒敲了两下,门便泄了一个缝,瞧着他慌乱地套着衣服,仲长舒牵动嘴角,露出第一抹笑容。
南戎安套了两下心想是他,也懒得仔细打理,扯上靴子便去开门。
满心欢喜扑倒他怀里,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冤家,你昨儿一夜都没搭理我。”
“你昨晚也一夜没搭理我。”好在南戎安是个不记仇的,总是在一瞬生气吃醋,又能在下一瞬与自己和好如初。
小厮从未见过两人如胶似漆,免不得惊讶起来,南戎安哪里管的了这些,见他一大早就跟在仲长舒身后,占了自己的位置,心里又打翻了一坛子醋。
撅着嘴巴,埋怨的道:“昨夜是他在你房里待了一晚上吗?”
如此又想到他紧闭着窗和门,心里又生起一股难受的劲儿,话越发的酸,自问自答,“我就知晓。”
仲长舒想不通他每日脑袋里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道:“山庄里来了卖茶的,你要一道去吗?”
“去!”南戎安眼巴巴的点了点头,这模样着实吓到了他身后的小厮。
见过女子同男子撒娇的,却从未见过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撒娇,今日一见还是头一遭。这毕竟是主人家的私事,聪明的人都选择闲口不谈。
看仲长舒对他的态度,就知晓这客人身份的重量,不敢把人给得罪,上前拱手道:“奴才只是碰巧碰到了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