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无地自容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带他去洗了手。那时候他家院里还有一口井，孟姝很瘦，却能轻易的拉上来一桶水，那双手轻柔的搓着他的手洗，水很快就浑浊了——他一方面脸火辣辣的烫，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姐姐过于温柔。

有些浑浊的水照应出两个人的脸，都有点婴儿肥，微微上勾的眼，眼底有泪痣，她朝着一边的阿姨喊，“妈妈你看，我和桑桑弟弟长得好像——说不定我们上辈子是亲姐弟。”

林桑这才知道他爸不吭不响的给他找了一个后妈。他该闹脾气的，他该发火的。可他发不出来，有了这个后妈和姐姐，他每天都能穿干净的衣服放学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吃。他其实心里很高兴多了这个后妈和姐姐，但那时候小孩子大概心里总想着自己的亲妈。

他想别人的妈妈都这么好，自己的妈妈应该更好，更温柔。

他攒了钱想去找自己妈妈，那年他失踪了一个礼拜，回来的时候他爸爸就去世了。他漂亮的后妈撇下了孟姝和他离开了，那时候孟姝已经十五岁了，他想孟姝也会离开——谁会喜欢一个拖油瓶，他亲妈都不想要他。

可孟姝养着他，把他养到了十七岁。林桑觉得自己眼眶很热，热的好像眼珠子要从里面掉出来一样，他又觉得自己很冷，透心的冷——他赚钱，他养家养自己母亲，养自己母亲的情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些什么，明明他从心眼里就很厌恶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孟姝死了，好像也没有人再爱他了。

他躺在沙发上，陈哥在一边来回的踱步打电话。赵禾看见有道白影在他身边，手轻轻的抚在他脸上，又若有似无的低喃，“桑桑，别哭。”

赵禾问他，“你喜欢孟姝吗？”

林桑恍若未闻。

她又问，“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还跟没听见一样，赵禾看了眼陈哥，“我现在没办法跟她他谈。”她只是个风水师，并不是心理医生。要是真有人一心求死她没法救，就像她没法救孟姝一样。

陈哥苦着脸，也没为难她，送她出了酒店的门，期间林桑还在沙发上，他依旧是个漂亮的男人，没了高傲，没了精致。

夏天的晚上还有点凉丝丝的感觉，赵禾出门急，只穿了一条短裙。下巴垂的很低，双手插在裙侧的兜里。她走了一路，一路都有风。

“你跟着我干什么？”从酒店出来，她就一直跟着她。

孟姝是个绝对漂亮的女人，死了之后身上添了点鬼魅的气息，更漂亮了，她现在好像已经恢复正常了，有点怕赵禾，“我想请你救救桑桑，有人要害他。”

“你自己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救他，是他自己不把命当命。”

林桑今年说起来二十四了，或许从孟姝失踪那天他就把自己裹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从始至终他还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依旧的我行我素，依旧的以自我为中心，很不成熟。

孟姝哭了，美人怎么哭都好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赵禾叹了口气，又往前面走，“林桑看起来很喜欢你，你要是真担心他，为什么要自杀？”

孟姝在她身后，漂亮的眼睛微微起了波浪，“可是我是他姐姐，外面的人会笑话他……尤其他现在还是个大明星，他们要是知道大明星的姐姐……”她在偏僻的山村里呆了太久了，跟很多东西都脱了轨，唯一就想再看他一眼，她怎么可以给他丢人。

“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她的魂体很弱，是赵禾现在见过的最弱的一个，现在就是强撑着。

赵禾走到了一个角落，孟姝跟着来了，她的眼睛吊着，时时刻刻都给人一种忧愁的感觉，眼尾又勾着，像是山间动人的精怪，“你告诉我，是谁想害林桑，为什么要害他?谋害他什么？”赵禾自己也能算出来，但她还想确定一些东西。

孟姝咬唇，“谋财。桑桑有一大笔的意外身险费用，第一受益人本来是我……现在我死了，只剩下她了。”

赵禾若有所思，孟姝又说，“还有人想毁了他的事业，你救救他，他的事业不能毁了，他几年才二十四，才刚刚开始。”

有微风吹动，孟姝的头发被撩起，她脖子上有很多疤痕，胸口也有，再往下仿佛遍布整个身体，赵禾看着，“那么是谁想毁了你？孟姝。”

孟姝好像很喜欢哭，她用那双泪蒙蒙的眼睛看着赵禾，“别哭了，我答应你。”只要他愿意合作。孟姝又笑了，赵禾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笑起来也很美，像是盛开的花，但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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