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苗苗恭敬地将她送出门,身姿谦卑,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条宽宽的河,幼时的亲密无间在天堑鸿沟之下荡然无存。
她越走越远,如同梦中无数次一样,融化在阳光里,再也看不见。
苗苗抬头怔怔盯着她,忽然喊了声表姐。
沈榕脚步一顿,回头朝他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滚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争先恐后流出,郭苗苗望着她,满脸泪水。
他想说,谢谢你表姐,让我的一生曾经被最喜欢的人疼惜过。
上次宫廷宴会,还是惠帝时期后君举办的初冬宴,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过去,新帝陛下为庆祝初春,开了个其喜洋洋的迎春会,要求京都四品以上各部官员连同家眷悉数出场,共同迎接盛世。
这种宴会往常多得是,目的多是给年轻子弟赐婚,或者皇帝陛下自己选美人,不管怀着何种心思,待到这天来至,举办的宴会碧园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尤其是各家适龄男儿,个个云鬓蛾眉秀美多姿,看呆了来往的年轻女子。
按照分配众人纷纷落座,家眷们排在官员后方,共同仰望主座上的新帝陛下。
听说最近帝后不和,而这次宴会后君殿下并没有出席。不少自以为抓住机会的官员可是卯足了劲儿,准备一举将自家孩儿送进皇宫享受恩宠。
京都男儿多娇贵,何况是各大臣家的公子,断不会像梁褚钰那个奇葩那般随随便便跑出去,自然没多少人见过新帝的容貌。
只听说这位陛下俊美无双,今次得见才知传言真是太谦虚了,此等容貌何止是俊美,说是天人下凡都不夸张。
本来还只是跟着母亲过来认识认识其他世家小姐的公子哥们,当即有不少春心萌动,跃跃欲试地打算加入争宠后宫。
陛下目前只有后君殿下和一位侍君,后宫空虚,可不正是他们的机会?
与这些男孩们想的不同,在场但凡有点心思的官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今天这场宴会不简单,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的架势分明是准备拿谁开刀,也不知是哪个这么倒霉。
迎春宴开始,一切按照正常流程举行,中间公子小姐们纷纷自荐献艺,碰见好的新帝陛下还会夸奖几句,赏赐点东西。
宴会正是酣畅淋漓之时,官员中忽然有一人口吐鲜血倒地抽搐。
四周邻座皆惊,园子中正弹奏的箜篌的公子忘了表演,傻呆呆看着那个吐完鲜血开始七窍流血人,直到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他这才跟着惊恐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主座上的新帝陛下拍案而起,面色阴沉。
“回、回陛下,佥都御史金大人、金大人她暴毙身亡了。”试探鼻息脉搏的小侍跪在地上,浑身战战兢兢打着哆嗦。
新帝陛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有帝王在场,其他人不论男女便是再慌张也只能强行镇定下来,远离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这场宴会乃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参加,魏老郑老等人自然都在其中。此时她们各自眸光暗含深意,不动声色看着眼前情况。
别人不知道佥都御史金大人,魏老再清楚不过。
自打大皇女倒台之后,这人便投靠了郭安文,而郭安文是魏老的门徒,此人也就相当于投靠了她。
要说佥都御史真是个机灵人,别人不识时务,她是太识时务,俗话说就是墙头草。但魏老并不嫌弃,好歹是个正四品,间或的也把一些事情交给她办。
金大人好好的一个人无病无灾,怎么就忽然暴毙于此,要她看,分明就是自己这外孙女故意搞的鬼,
早猜到宴会不简单,却还是低估了她的狠心程度,连四品大员都敢明目张胆的弄死,只能说她高裕榕胆大之极。
如此大张旗鼓的弄一出,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
一队太医很快匆匆赶来,先给沈榕行礼,而后过去检查,翻来覆去之后给出结论。
“回陛下,金大人死于剧毒。”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朕的宴会上给她下毒?”
太医不敢贸贸然回答,只能解释道。
“陛下,下官方才观察验证过那毒,乃产自我大周西部的三色凉花,此毒无色无味,却霸道无比,服用后一炷香必然身亡。金大人七窍流血是为暴毙之状,下官无力回天,还请陛下恕罪。”
沈榕摆摆手,“也就是说,这毒是一炷香之前下的?”
“正是如此。”
她没再吭声,锐利的目光逡巡在场所有人。
被扫过的皆是一缩,唯恐被牵扯进这桩莫名其妙的凶杀案。
站在侧后方的范继景心头疑惑。
怎么会忽然死人,按理说这场宴会的保全工作由她尽心部署,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想着,便见陛下招呼刑部尚书。
“王东伦。”
“臣在。”刑部尚书连忙往外踏出一步。
“此事来的蹊跷,朕命你一个月内彻查清楚。”
“是!”
又招呼大理寺寺卿,“刘禅缘。”
“臣在。”
“你协同王爱卿一起办理,可有异议?”
“回陛下,无。”
沈榕这才点点头,俯视在场众人,眸中诡异的黑光一闪而逝,“堂堂正四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谋杀,此事若不彻查朕脸面何在,尔等皆为证人,可愿意协同调查?”
皇帝都发问了谁敢不愿意,当下众臣连同那些一起来的少年少女们哗啦啦行礼表示意愿。
“很好,既然如此,那诸位爱卿便暂住南坤宫吧,相信很快就会查清楚的。”
她说的风轻云淡,底下人听得嘴巴都能塞鸡蛋。
这这这,这是几个意思?
听陛下的话,怎么好像要将他们这么多人软禁?
可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大臣们都软禁了怎么处理国家事务。可陛下的架势,确实不像是要放他们离开……
很多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有的人稍稍转圈便清楚怎么回事。
比如郑老。
她看的清清楚楚,这场宴会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引子,为的便是对付魏家。
魏家想反水的事情她听新帝陛下隐晦提过几句,聪明如郑老很快抓住了机会。
郑家被魏家压制百年之久,终于有了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枉费魏老东西白活这么多年,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都给忘了,也不好好想,新帝陛下能走到今天,心性手段岂是常人能揣测之,便是自己都不敢妄加论断。
魏家以为打着她不敢动的保护障肆无忌惮,可万一她就是不管不顾的动了,你又能奈何。
四位五军都督那边郑老去拜访过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清楚知道她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当初之所以舍弃惠帝,那是因为惠帝已经失去了掌控的能力,新帝陛下可不一样,她正是羽翼丰满獠牙尖锐,傻了才会冲风头。
何况陛下身边的冯均将军、都护大将军跟前要员,明面上举棋不定,实则一心一意辅佐陛下。
想都知道,都护大将军怨念了二十年,为的就是让高裕榕登基称帝完成先帝陛下遗愿,怎么会任凭魏老拿捏她。
当初陛下借助魏家势力登位,魏家为此功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可陛下借助的又何止魏氏一家,没了魏家,顶多让她江山动荡一阵,却奈何不了她的皇位。
只要椅子稳当,收拾谁不是收拾。
高裕榕最会利用各方权势为己所用,而今,郑老大人不得不承认,陛下投过来的百年内第一世家的橄榄枝,深深吸引她了。
她想,她大概会为了这个名头,倾尽家族之力帮陛下清楚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