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金点子就如同瞌睡遇上枕头,满肚子的话就如同洪水般涛涛不觉。可他似乎已经遗失了,或者已经被剥夺了回头看一眼说话人的意识。
他就像沉入了无尽的大海,有一束光从海面射入,温柔地引导着他回答问题。
“薛柳烟一年前烧了半个寨子,寨主被活生生气死,我和薛大丫头都被烧伤了。”他无意识地重复薛卿房里说过的话。
那个低沉的声音继续引诱他道:“那为什么薛柳烟要火烧乌霞寨……”
“因为薛柳烟相信老寨主伙同二夫人害死自己的娘。”
“前因后果说清楚。”

金点子的双眼完全失神,彻底进入了不知觉的状态。而他的表情神态,却如同回到好久好久以前这整个故事的开端。
“二十年前,一对家中落难的孪生姐妹为了来到凤阳避债,藏在运货马车里偷偷逃到这儿。却没想这批货在乌霞山脚被薛大哥和我截住,那个姐姐就被误打误撞带上了山寨,但妹妹却因为先前离开讨水喝而逃过一劫。”
金点子的叙述毫无起伏:
“当时薛大哥正值壮年,尚未娶妻,而那姐姐样貌又着实出众。薛大哥一见倾心,但当时情场鲁钝,不知如何讨好喜爱之人,只是仗着一身力气就把人家强娶为妻。可惜那姐姐也是一个烈女子,宁死不从,从此把薛大哥拒之门外。不过我大哥用情至深,虽然不能抱得美人,却仍然对她宠爱备至。”
檀香愈来愈浓,几乎都要呛人鼻子。
“不知道到底是孽还是缘,一年后,大哥在县城的勾栏里无意中搭救了位姑娘,却发现她有和自己夫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大哥把她带上山寨,才知道那姑娘原是自己的小姨子,是大夫人的同胞妹妹。
那妹妹爱慕大哥英勇,半年后也嫁给他,不久便产下了一个女婴。对我大哥来说,姐妹两人似乎并无区别,既然已经有了妹妹作陪,也就不再和以前一样总腆着脸讨好对自己怀恨在心的大夫人。”
这时,金点子眼里突然泛起波澜,连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
“可有一天,我大哥醉酒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搂着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很快便有了身子,可惜最后产下另一名女婴就血崩去了……”
金点子停顿住了,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这时,另一个清脆一些的声音问道:
“薛卿是二夫人的女儿,薛柳烟是大夫人的女儿?所以薛柳烟才是嫡女?”
金点子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摇头道:“大夫人与我大哥并不恩爱,是有名无实,这嫡庶之别并没有意义。况且江湖之上,多靠拳头说话,那些仕族的繁文缛节,在这里也不算数。”
“那这和薛柳烟烧寨子有什么关系?”
金点子道:“薛二丫头出生后由二夫人养着。她和薛卿相伴长大,原本情谊深厚。后来二夫人因病去世,她也是肝肠寸断地和薛卿哭了整整三宿。可一年前,她不知从哪里听了那段过往,又找了些所谓的证据,胡思乱想便觉得是二夫人妒恨大夫人,害的她母亲因为生产而死。她不听大哥解释,一意孤行点火烧了寨子为母报仇,这才落了这些后果……”
忽然,那迷人心魄的檀香消失了,而金点子也彻底进入了昏迷。
“老顾,快再点一支牵丝香,他还没说完呢。”李川迫切道。
顾夕赟合上手里古琴形状的紫檀香盒,说道:“一个人一年只能被迷一次,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

李川不甘心道:
“怎么就到此为止了?老寨主和他两个夫人的事疑点很多啊。那大夫人明明不爱自己的丈夫,却在自己妹妹出现之后就怀上了孩子。金点子说什么老寨主喜新厌旧,我看也不尽然……”
“你是想说,”顾夕赟打断李川的话。“也许那个大夫人早就爱上自己的丈夫,却为了享受完全主动的情感关系而故意对其冷淡。结果一朝相同相貌的妹妹上山,她心存嫉恨就自己设了个套去圆房?或者你想说老寨主用妹妹代替姐姐,但是其实是为了逼自己夫人吃醋?”
李川愣在原地。
顾夕赟冷声道:“过去的故事远比人们嘴里流传的和你心理臆想的要复杂的多,这个道理你这两千年还看不懂吗?而即便事情真是如此,这些事情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顾夕赟收好牵丝香,转身就要走,却听见李川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也许真是因为薛卿的记忆混入我的意识太久,我从一开始见到那个女鬼时,就无法对这个女人的事情置之不理。老顾,你说的没错,那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猜的都是真的话……薛卿现在不正在做和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事情吗——把自己演成另一个人,去取悦一个爱上别人的情人……”
顾夕赟停在原地,低着头盯着脚前的门槛,半响半响才回道:
“飞蛾扑火,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老顾!”李川看着离开的顾夕赟背影,急恼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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