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云海玉弓缘
“额娘!我要额娘……”在儿子的哭闹声中,明日看着这张压在大弓下的小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臭丫头的手书。
“……哥哥!俺等你!等你和亮儿来接俺!用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地来接俺……那柄雄剑你用不着,俺收回去了,让它和雌剑团聚。这张大弓留给你,希望当年那对少年男女的弓缘,在俺俩的身上延续……”他泪眼模糊地看到最后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俺相信,哥哥不会负俺,且行且珍重!小月”
明日放声大哭,跟儿子的哭声呼应,父子俩仿佛比惨似的,哭得那一个撕心裂肺、天地动容啊……
也亏这间官室的隔音效果不错,而且隔壁的朝宋使去安排装货转船的事宜了,倒无人听见,否则一定吓得不轻,还以为出了大事。
父子俩哭了一回,彼此泪眼相看,皆觉无趣,身边少了朝夕相伴的那个人儿,好像生命中少了什么似的。
明日抱住儿子,拭去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既是对儿子保证,也是对自己发誓:“你额娘说,她等着我们用八抬大轿去接她。爹爹一定会把她接回来的,然后再也不让她离开了,永远不离开……”
他找了一堆食物放在儿子跟前,用吃来转移小吃货的恋娘之情,自己则没滋没味地开始收拾行囊。
大海船昨夜抵达钱塘江的外海道,因为吃水太深,无法直抵临安府,便停靠在余姚,转由运河船接替装运,经西兴渡驶往杭州。
明日的行囊中有一套段和誉亲赠的大象皮甲胄,也就是大理光脚骑兵的那种革甲,当然这一套乃是御赐精品,不仅重量远轻于金属盔甲,也更加坚固,刀箭不透。
明日施展尚未圆满的终极绝招——“天地九曌”时,需要腾入高空,自是身体越轻便,越能发挥威力,但弊端是穿不得重甲,若是下方万箭齐发,就成了空中打靶了。
现在有了这套象甲,可谓如虎添翼,他也不用担心没有空中保护了。
和象甲放在一起的,是段易赠于他的玉牌,这小子现在已是堂堂的大理王子,自然不需要靠玉牌证明身份了。
段易跟明日约定,若是将来有事需要帮忙,明日只须派人持牌来见,他一定竭尽所能。
当日的举手之劳,结下这么大的一个善缘,这也是明日没想到的。
一旦海州举事,确实需要强力的后援,比如马匹、甲胄、兵器都是大理的特产,两地虽然相隔甚远,但只要打通了海上通道,海州等于获得了一个最大的后勤保障。
天意乎?
明日忽然在行囊的底部发现了一缕青丝,不用说,是臭丫头的。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女子以青丝相赠,等于以身相许。
明日感受到臭丫头浓浓不舍的心意,嗅着空气中她残留的清馨气味,又是悲从中来,落下两道清泪,遂将她的青丝和小笺放在一起,贴身保存。
三日后,临安府郊区的一个大金联络点。
在此养足精神、去了舟车劳顿的明日,剔去胡子,回归了本来面目,跟收到消息、从温州赶来的高益恭会合,还有扮作随从的圣军战士。
彼此心照不宣,高益恭也没问郡马爷这三个月干啥去了,承上一封王氏的亲笔书信。
“……君今得意,安记旧好?恍惚间年,梦萦犹怅,妾何人乎?一荡妇耳。遇人不淑,垢面如斯,愧以对君,望尽薄力,使妾有能见君之日,当犬马以报!伏惟珍重,言犹未尽。”王氏在信中言辞凄婉,央明日姑念旧情,去临安按信上所列人名一一打点,上下疏通,方能令秦桧东山再起。
这婆娘聪明之极,压根不提秦桧再起事关挞懒大计,只述以往情谊与现今惨况,自责自怨,令明日心软,虽满心不愿为这对奸人出力,却也不至于敷衍了事。
想来真正了解明日个性的,除了楚月和岳楚,就属王氏了。
明日读完此信,一时茫然,仔细思来,王氏这婆娘对自己委实不错,而自己缘何对其有不能释怀之憎?是否只因为预知了将来。
他已通过日月庄的秘士情报网,向楚月报了平安,同时获悉了最新的东线战况。
原来这一两月来,占了淮西的金齐联军,直逼淮南东路,叫嚣要打过大江,生擒赵构。
南宋一时举朝震恐,吓得赵构欲解散百司,避敌他幸。
好在宰相赵鼎力主皇帝亲征,令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三军隔江相峙,再急调岳家军东援,于庐州克敌,令金齐联军无力渡江。
这个僵持的局面,正是明日为秦桧活动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王氏的姨兄弟“单员外”,延续被中断了三个月的秦桧再起之计。
十二月的临安,正是大寒时节。
明日第一次进入这座在后世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著称的偷安小朝廷。
尚在外城,已经感觉到它的奢靡繁庶,吃喝玩乐嫖赌一应俱全的瓦子勾栏,座座相望。
一伙伙子郎流连,不分士庶军卒,一个个女娘花俏,管他良人娼优。而各行各业的堂馆厅院层楼比肩,张灯结彩迎客,就如过节一般。
正是前线吃紧,后方紧吃。
不愧“上界有天堂,下界有苏杭。”
当明日一行经过那游者千百的西子湖畔,结着薄冰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道直如女子媚眼的闪烁,晃得人都晕晕乎乎哉。
小孩子忘性大,流苏大轿里的完颜明亮不再闹着要额娘,扒着轿窗,指着外面的世界问个不停。
江南的花花世界,跟一家仨口走过的名山大川、浩荡大海,自是两种不同的景致。
明日不胜其烦,又不亦乐乎,暂时放下了对臭丫头的思念。
随扈左右的圣军战士也是一副庄稼汉进城的模样,海州与临安相比,不啻渔夫与贵妇。
以王家巨富的背景,明日包下临安城内最豪华的客栈,开始大肆活动。
当过秦桧的经历,令他对朝野上下的关系驾轻就熟,而挞懒备下的金银珠宝足以令他毋须担心贿金用度。
很快,临安的上层社会皆知道来了个挥金如土的单员外,为那致仕宰相秦桧的内亲。
饱经后世拜金浪潮冲袭的明日,体会着用钱砸人的快感,很快网络了一批意志薄弱的士大夫。
其时的行在临安府,跟以往的越州绍兴府已大不相同。
在越州时,正值刚刚惊魂南渡,朝廷内外普遍存在着自强图复、克己俭约之风。
到了临安之后,江南半壁已趋稳定,达官贵族的靡乐之心渐起,相比之下,寒酸的士大夫阶层对金钱的需要日增,正给了明日可趁之机。
他通过这些统治阶层的基层,开始营造“居危求安需秦桧”的呼声。
然而当朝主政的已换作主战反和的赵鼎一系,明日的金钱攻势在这些忠贞的北宋旧臣面前毫无用处。
敬服之余,他不得不另想办法,因为挞懒大计的实施,确实需要“秦桧”的配合。
明日再三斟酌,做出一个符合他个性的大胆决策,然后令高益恭带上完颜明亮连同圣军战士全体出城。
正所谓兵行险着,他要亲自去见赵构小儿,面呈挞懒亲笔信!
“官家,大金国挞懒元帅密使、海州王明日候见!”内侍冯益在御书房外压低声音道,又在“明日”二字加重语气。
“宣明日觐见!”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却非赵构小儿。
明日略微一愣,昂首直入,一屋子的书香扑鼻而来,黑漆龙纹的大书案旁,没见着赵构,却见着一个故人——满脸络腮胡的沙都卫,按刀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