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见的厚雾弥散在坎布里奇的大街小巷,蒙胧的蓝色笼罩了整片天空,北风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像是被刀割一般,尹念恩艰难的走着,道路路上的积雪已浸没了她的脚脖子,一路推着的自行车在白色的雪毯上落下歪七扭八的痕印,那随风飞舞的雪花轻柔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不滑去也不化去,慢慢的有了些积雪。
已经是第四百七十九家,还有二十九份报纸,念恩心里默念着门牌号,将报纸一份一份的塞进信箱。
终于这是第五百份了,只是为何眼前的房子一个劲的在那里摇晃呢?
“你今天又晚了哦?”一个穿着黄色衬衫体态臃肿的美国妇女站她家花园门口红色的邮箱前无奈的看着念恩摇头:“昨天又通宵看书了吧?”
她苦笑了一下,无力的将报纸送到那女人手上,连声道歉道:“威尔逊夫人,真的很抱歉!”刚开口,念恩就被自己的嘶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喉咙口像是磨了沙子,每说一个字就甜痒难当,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低声下气的道:“今天风雪太大了,自行车又坏了,所以晚了!为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威尔逊夫人见念恩双眼无神,嘴唇发紫,人颤巍巍的站在风中,仿佛这么一吹就会倒下,心下恻然,于是关心的道:“工作是很重要,但还是得注意身体呀?”这一带的报纸都是由这位勤工俭学的中国女孩发放,三年下来,热情好客的威尔逊夫人与她缔结了一种友好的关系。
念恩礼貌的笑了笑,转身推过自行车继续艰难的往前走,刚走了两三步就听身后传来那个中年妇女洪亮的声音:“嘿,念恩,天这么冷,还是进屋喝杯咖啡再走吧!”
风呼啸着从念恩耳畔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停下脚步,念恩转身望去,在这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威尔逊夫人身上的黄衣是那样的耀眼,就像冬日里的阳光,穿过着层层的迷雾照射到她的身上,一种想哭的冲动涌了上来,所有的坚强,所以的伪装只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进屋喝杯咖啡吧!’而全部瓦解,雪依旧白茫茫的下着。。。
尽管带着手套,双手已经被冻得麻木了,身体已经冷得没了知觉,那强劲的冷风让她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见念恩木纳的看着她,威尔逊夫人慈爱的笑容如盛开的玫瑰,璀璨夺目:“进屋喝杯咖啡再走吧!”
眼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层薄雾,念恩轻咬唇瓣,对着威尔逊夫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威尔逊夫人热络的帮着念恩褪去脖子上的围巾和身上的大衣,并细心的为她拍去积雪。念恩只觉得鼻子上堵的慌,想用力吸,却怕把眼泪也吸出来。
“手脚怎么这么冰凉,快进客厅!我去院子里拿点木材!”美国的冬天很冷,所以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壁炉!
不一会,威尔逊夫人便拾了一大堆的木材将原本燃烧着的壁炉烧得更旺,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念恩的眼神迷离涣散。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个一岁不到的孩子正酣睡在摇篮里,念恩坐到沙发上,静静的打量了一下摇篮里的小孩:金黄色的头发,白希的肌肤,高蜓的鼻梁,胖嘟嘟的身体,模样十分可爱。
过了不久,威尔逊夫人端了一个咖啡壶进来,为念恩添满,然后又为自己倒了些,由于太烫的关系,她只浅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伸出右手轻轻的推着摇篮。
也许是咖啡散发的热气抢到了念恩的眼睛,不自觉的,那份原本退去的薄雾又重新汇聚了过来。她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被妈妈这样哄过了,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房间那扇高song的大门永远只为哥哥而敞开。
“你一个人在美国,爸爸妈妈一定很不放心吧!”由于威尔逊夫人自己也有一个和念恩年龄相仿的女儿,所以能够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
念恩拿起台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好苦,她摇头道:“我哥哥在台北!”
威尔逊夫人不明白念恩的答非所问,有些迷茫但也一笑置之:“你这么优秀,你爸妈一定很为你骄傲吧?”马萨诸塞州汇集了世界最一流的大学,如果她的孩子能够进像麻省理工这样的大学,恐怕就是在梦中,她也会笑醒的。
‘轰’的一声,念恩仿佛听到了她内心深处坍塌的声音,上次听到这句话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遥远的似乎只剩下零星的片断,以及那蒙胧的记忆。
“你叫尹念恩?就是那个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台湾人?”三年前的新生接待会上,欧明宇以麻省理工大学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出席,整个宴会上,他紧跟在念恩身边,拼命的想要找话题聊。
念恩冷淡的回扫了他一眼,只见那男生长得眉目分明,十分英俊,凝视着她的一双眼睛正闪着异样的光彩:“你有什么事吗?”依旧是波澜不经的口吻。
欧明宇爽朗一笑:“没事,只是觉得你这么优秀,你父母肯定很为你骄傲吧!”
一瞬间,念恩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欧明宇的话无意中触到了她内心最痛的一个地方,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手臂被拉住了。
欧明宇显然为自己唐突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尴尬的解释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见念恩一脸的不屑,欧明宇连忙道:“真的,在还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能够以这么高的成绩考入这个大学的一定是那种带着眼镜,呆呆土土的乡下孩子,却没想到你竟然那么漂亮!”
这样的赞美,是念恩从没有听到过的,更何况对方也是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人物,他四句话里有三句是夸她优秀的,从来就没人肯这样认同她,无论她花了多少倍的努力,她的成绩永远都在浅毅之后,她在家的地位也永远都屈居哥哥尹哲之下,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你都是这样和女孩子搭讪的吗?”
欧明宇并不否认,淡然一笑:“可你确实漂亮,看到你我才真正的领会到上天原来是那样的不公平!”
“恩?”念恩不懂的看着他。
欧明宇赞叹的看着她,道:“难道不是吗?智慧美貌你都占到了顶峰,岂非上天对你太过抬爱!”
‘噗嗤!’宴会上,念恩第一次忍不住笑出声:“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吧!”他以为他长得很丑吗?从宴会开始,就有不少亚洲的女同学往这边眺望,更何况他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一个从亚洲来的孩子要在这么个美国著名学府凳上这么高的地位,他的智慧才干可想而知。
她的笑容像名贵的郁金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却是这样的撩人心魄,一时间他竟看得痴了。
“你男朋友今天不来接你吗?”威尔逊夫人的话将念恩的思绪拉了回来。
念恩拿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但她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不经意的口吻中带着几许被刻意隐藏的痛楚:“他快结婚了,现在应该正忙着陪新娘子吧!”
仿佛是在说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念恩的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唯独那泛紫的双唇越发的干硬了。
威尔逊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前一阵子我还每天都看到他开车来接你,怎么会那么突然?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念恩低着头,双手捧着咖啡杯,像是在认真的研究着什么,沉默了半响,她才惨然的笑问道:“什么时候分手?”念恩的表情很奇怪,虽然在笑,但那表情让人看了比哭还难受:“大概在本周五,他的毕业答辩结束之后吧,我想到之后他应该会向我提出分手!”
“什么,你们还没分手他就要和别人结婚了?怎么会?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念恩抬头想要吸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道:“今天早上各大媒体杂志都登出来了,昨晚上在何公馆里举行了一个很盛大的晚会,就是宣布他和何氏企业的千金订婚的消息,听说到场的贵宾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哦,连马萨诸塞州的州长都去了,场面一定很隆重!”
威尔逊夫人心疼的将念恩搂入自己的怀中:“我可怜的孩子!”她轻轻的拍着她,每当她的女儿伤心哭泣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将她搂入怀中的。
感到念恩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威尔逊夫人温柔的道:“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现在你是最有权利哭的人!”
终于,那积聚已久的悲伤一股脑的全都涌了出来,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抱住威尔逊夫人的肩膀,肆意的痛哭着,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原本应该是陌生的人,却带给了她家人所无法给予的温暖,多么可悲的人生。。。。。。
念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宿舍,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宵子最近总是很晚才回来,有时候甚至整晚都不回来。走进黑漆漆的屋子,念恩也不高兴开灯,摸索着躺到了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儿,房间变得没有原先那么黑暗了,蒙胧的月光透过粉色的窗帘射出极其微弱的光泽,在那微弱的光芒下,屋子里的一切都有了形状,虽然只是恍惚的。。。。。。
黑暗中,念恩用左手轻轻的揉nie了下自己的右手,一种痛痒的感觉传来,说不出的难受,这还是她原来的那双手吗?那双纤细精致在琴键上神采飞扬的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上竟满是茧,又粗又糙,还长满冻疮,自三年前去酒店洗盘子后,每年的冬天她的手就会肿得像萝卜。想起今天上午美国时代周刊上何婉阑那张漂亮娇贵的脸,一种悲哀漫过念恩的心头,婉阑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是她比不过的,尤其是她因拮据贫穷的生活而像社会低头,伸手出做那些最重最累的活的时候,她知道,她是永远也别想再比过她了。
现在连唯一一个愿意肯定她的人都要离开她了,往后的生活将会如同一滩死水,黑压压的,令人窒息。
台北的妈妈应该已经看到这篇报道了,她现在一定正满心欢喜的坐在何家的大厅里,帮着唐阿姨一起筹划婉阑的婚事,明宇的样貌才华绝对能令所有的长辈看好这桩婚事,不知道她妈妈在赞美这门婚事的同时会不会想到那个英挺的男子曾是她女儿在美国唯一的依靠。
不会的,念恩自嘲的冷笑了下,在她妈妈夏雪的生命中,她从来都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无论她有多么的努力,夏雪的眼里也不会有她。三年前的景象她永生永世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