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厅里坐的都是有点地位的人,汉奸*派的言论竟然占了上风。各派人物骂南京政府是一致的,尽管骂的角度不同甚至相反。乱轰轰地议论逐步变成了演讲。一些或老态龙钟,或油头粉面之辈轮流站起来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一番。花厅里不断地有人鼓掌叫好,已经引起了花厅外客人的注意。
李学文只是喝酒吃菜,一边和身边坐的小公子讲收音机的原理。对各种议论不闻不问。于金花不耐烦道:"二少爷,你怎么不讲话?就任由那帮汉奸大放厥词?难道要我们女孩子出面?"李学文笑道:"对牛谈琴,浪费吐沫,不值当"。高芸芳道:"当年清河论战,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这会儿倒嫌费吐沫了?"李学文道:"当年的听众都是学生,自然要辩明是非。今个儿来的尽是些什么人?"
李学文向正在发言的干瘦老头努努嘴道:"整个一棺材瓤子"。众女望去,见这老者瘦骨零仃,弯腰驼背。三角脸面色灰黄,满是皱文。两眼呈八字免强挂在眉下,使劲儿挣着才没有被皱皮淹没。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朝天,半寸长的鼻毛龇在外面。大热的天两个招风耳上却挂了一副白口罩。此时口罩没有捂在口上,而是捂在下巴上。讲起话来一口气要喘三喘。
众女不由"吱"的一声笑了出来。李学文又道:"那些铁了心要当汉奸的,都是一条死路要走到黑的。比如医生给人看病,若还有救,自然或开刀或用药,还要精心调养。若病人得的是绝症,就不费那个心了。顶多告诉家属,病人想吃嘛吃嘛,想喝嘛喝嘛"。
宋要武恰好端着酒杯过来,插话道:"*派到处造势,目的是形成风潮。对内向宋长官施压,对外招至日本人的干涉。必须给与反击"。李学文站起来道:"正要恭喜宋大哥,官拜市局副局长"。宋要武道:"这官当的窝囊,你看这些名流汉奸都是宋某的上官。倒是你们当学生的,说话没有顾忌,狠狠敲打敲打这帮孙子。出了事也不用怕,自有弟兄们暗中保护"。
李学文笑道:"对这帮人没道理可讲,只能连讽带骂。但是做人要厚道,像这位说话喘气,走路打晃。要是一口气没上来厥回去了,未免胜之不武"。众女士听了,更是咯咯的笑成一团。
演说的这位是个前清遗老,祖上出过一品大官。辛亥年后的日子越过越失落。今天总算逮到讲话的机会。正在声斯力竭地数落民国的种种不是。见一帮年青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全不懂得尊师重道,不免火往上撞。拿起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敦,用刀划玻璃般的刺耳声尖叫道:"笑什么笑!如今的读书人一代不如一代!不读圣贤书,不懂上下尊卑!早先那会儿,那有你们的座位!都是孙大炮教的,成天价民主自由的。不过胡乱搞些自由乱爱罢了。现而今的国民政府,一味地钳制民众言论?今天查这个,明天禁那个。大清朝那会儿,民间办的报纸有好几百种。监查御史可以风闻言事儿,可以随时弹劾官员。那才是真正的言论自由......"
"打住!打住!"李学文插话道:"大清朝讲言论自由?我听着都新鲜!那苏报案是怎么回事儿?有清以来一桩桩酷烈的文字狱是怎么回事儿?言论自由?恐怕我等小民只有高喊'皇上万岁!'和'太后吉祥!'的自由吧。圣贤书有用吗?何况'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笑了起来。就连这老头的政治盟友也跟着讪笑。只见这老头气的黄脸儿变成了黑脸儿,嘴唇泛白。用拐杖指着李学文,哆嗦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李学文笑道:"别急!别急!坐下喝口水。别背过气去。左右,准备掐人中"。话音一落,又是一阵哄笑。老头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这时有人用勺子当当的敲酒杯,见场上安静了下来,站起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年人。此人年近五十,手持象牙烟嘴儿,派头十足的道:"鄙人白坚武,忝为冀察绥靖委员会高等参议。敢问这位同学,属于何党何派?信仰什么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