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微笑着摇头,“没关系,这里的泉水很甜,何况我身上也在发烧,冷水喝下去更舒服。”
杜紫英从自己袍子上割了块布,蘸了凉水在林秀莲滚烫的额头上覆着,他的动作轻柔又仔细,表情认真又温热。
“萧略哥哥,我挺喜欢这个山洞的。”林秀莲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能够在这个山洞里度过最后的光阴也蛮好,而且还有他陪在身边,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见杨铎最后一面。
杜紫英心中隐隐的痛着,“我也很喜欢这里。”
“萧略哥哥,能不能给我讲一下你在北海的事情,那一次雪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紫英拨着火,眼中的光芒忽然变得更加温柔,他转过头静静注视着林秀莲,“我能活下来都是,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林秀莲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很快就又明白了杜紫英的意思。
只听杜紫英声音略显暗沉的说道:“有时候人的意志是很强大的,比如说,为了牵挂的人,为了再见她一面,很简单的一个理由,就可以支撑着你活下去。当时我受了伤,躺在冰雪下面,血从伤口流出去,我没有力气拨开压在身上的雪,很冷很冷,因为太冷,血慢慢也不再流动了,不光是伤口处的,还有身体里面的。我昏昏沉沉的,很想睡,很想睡。睡梦中,我好想看见了你,你在前面跑的很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我拼命的追,拼命的追,突然我就醒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追上你,然后我就活下来了,很简单。”
当时杜紫英遇难的消息传来,林秀莲不止一次的想象着他躺在冰雪下面慢慢死去,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冰冷,那样的绝望。
听他慢慢道来,似乎说着一件完全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也是波澜不惊,一派淡然,林秀莲的心却慢慢抽紧了,有些疼。原来不光想起杨铎时她会心疼,为了身边这个人,她也是会心疼的。
林秀莲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萧略哥哥。”
杜紫英回过头,微笑着注视着她,忽然伸手,似乎是想要抚摸一下她的面颊,最终只在她散着的头发上摸了摸,宠溺的望着她,“所以你为了他,也一定要活下去,我相信你可以的。”
林秀莲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无声的流了下来。
杜紫英看见她流泪,为另外一个男人流泪,心中又酸痛又苦闷。殊不知,她此刻的泪完全是为他流的。
杜紫英慢慢抬起了手,仍旧微笑着说道:“时候应该不早了,你好好睡觉吧。”
林秀莲摇头,“我不想睡呢,想听你给我讲故事,讲你在北海的故事。不过我不要听伤心的事情,我要听好玩又好笑的事情。”
好玩又好笑的事情,杜紫英一时想不起来,那里最多的都是苦难,好玩又好笑的事情虽然也有,可是很少很少,多数时候他都是孤单又寂寞的,那里的幸福太琐碎太轻薄,以至于他想要说,却连一件事都将不出来。
很久之后,杜紫英才说道:“春天的时候,北海会解冻,冰裂开的声音很美,是世上最美的天籁,紧接着,那里的春天才真正来临,水草肥美,牛羊成群,闲了可以持杆垂钓,往往都会收获颇丰,丁零的女子与他们那里的男子一样,身材高大,长着一头浓密的金黄头发,肤色很白,眼睛很蓝,蓝的就像是解冻的北海湖水。”他说着,不觉微微笑了。
林秀莲觉得讲述的意境很美,可是故事很寂寞,那里的天地,那里的草木,不涉及任何一人,忽然听见他说起了那里的姑娘,想起从山海志中读来的故事,忍不住问道:“听说那边民风粗狂,不像我朝这样忌讳男女大防,你在那边可遇到过心仪的女子?可有女子像你示好?”
杜紫英哑然失笑,“那里不乏美丽的姑娘,可是看他们,就像是看一株花,一片林子,一只乖顺的小山羊,说不上喜欢。再说我这样的身高,在他们那边的人面前只是普通偏低,大约他们也瞧不上我们这样的矮子。”
林秀莲禁不住笑了,笑了两声,咳嗽起来。
杜紫英忙伸手给她拍着,指了指一旁的竹筒,问她,“要不要喝一口水?”
林秀莲轻点了下头,杜紫英忙把竹筒拿过来,小心的端起来,喂到林秀莲口中。
杜紫英喂完了她水,又说道:“北地确实没有我朝这么严重的男女之防,那里的民风很朴实,也有你说的彪悍,那里的人,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都敢爱敢恨。”忽然他话锋一转,低头望着旁边的人儿,“所以,你那次说若是有来生,就会嫁给我,你心里,是不是也喜欢我?”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显得十分轻柔,绵软,也深情。
对上他的眸子,林秀莲的心中快跳了几下,她慢慢垂下了眼,避开了他的目光,良久后,轻声问,“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杜紫英肯定的点头,“很重要。”
林秀莲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杨铎纵然会痛不欲生,杜紫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所以更不能告诉他。
杜紫英却又说道:“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有一个你肯定的答案,也会给我鼓励与温暖。”
“真的如此?”
杜紫英含笑点头。
林秀莲终于轻声吐露心声,“喜欢,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萧略哥哥,就像小时候那样。”
在她心里,杨铎与杜紫英纵然是不同的,对杨铎她炙热的爱过也恨过,对杜紫英她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喜欢,虽然不如前者热烈,但是一直都在。这似乎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