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话筒那端接通了,宋昭楠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待着她先开口,又或是对打电话人的身份和目的不确定之前,保持沉默等待对方先发话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方式。
他那边很安静,相比较佟姜这里吵嚷的厉害,哀乐隔着薄薄的震动片传过去,异常清晰。
“喂?”她的声音掩盖在那些音乐和人声里,宋昭楠却分辨的清楚。
宋昭楠还是没有说话,佟姜把手机贴紧耳朵,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深深长长,如释重负,像是放下了满腹心事的释然。
“小慈。”宋昭楠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佟姜有些讶异,他难得说话的时候有这样不做掩饰的起伏。
紧接着她听到宋昭楠又问道:“你在哪儿?手机怎么关机了?”
奏乐太响,佟姜捂着一只耳朵大声道,“手机摔坏了还没来得及去修,你稍等一下,这儿太吵,我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好。”
宋昭楠等她。
佟姜下楼,穿过繁杂的人群,远离鼎沸的音嚣,走出院子,走进外婆家门对面的那片竹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长年风吹日晒,石头表面凹下去一块,像一把天然的座椅,佟姜把屁股陷进那块坳处,背脊靠在瘦瘦长长的竹子上,空气里飘动着草木芬芳,仰着头望满天的星宿,像回到小时候,夏天夜晚的萤火虫,溪涧潺潺流水声,月亮像镶嵌在天际上的夜明珠,外婆的大蒲扇一扇一扇,给她讲遥远古旧的故事,她勾着外婆的脖子听的津津有味。
悲伤哀婉的旋律穿过院子传过来,时刻提醒着她逝去的人和她的故事。
记忆像开了阀门,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曾经好的坏的,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部都向她涌来,潮水一般,扑面而来,让她无力抵挡。
曾经,多么美好却又伤感的字眼。
“宋昭楠,”她吸了吸鼻子,望着头顶那枚皎洁的月弯,轻声说,“外婆没了。”
宋昭楠沉静了一会儿,“想哭就哭出来,我在这陪你。”
夜风吹拂,他的声音温暖熨帖。
佟姜心微微动了一下,哽了一下,缓缓说道,“那件事我并非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努力也记不起来,这几年你所经受的一切全都是因为我,你那么护着我,为我着想,我还怀疑你,我让你下不了台,逼你对我坦承,证明你的清白……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哪怕到现在,我也没办法……阿楠,你有没有后悔过,曾经哪怕一点点的后悔,有没有?”
“有。”
佟姜一愣。
原来真的有过后悔的,是啊,先不论他为这付出的代价,毕竟影响人一辈子的声誉和名节,怎么不会后悔呢?宋昭楠他不是圣人啊。
心里这么想,还是免不了失落。
然而男人接下去说的话让她更加的惊愣。
他说,“曾经我以为最后悔的事是告诉你七年的期限,如果没有这七年期限也许你不会傻傻等我这么久,也许你可以找一个很爱你的男人组建一个很幸福的家庭,还有很可爱的孩子,你不用为了我走那么多崎岖的路,受那么多冷眼,那么煎熬和苦挨,没有我你可以更幸福。这是我以前的认为,直到再见到你,我才知道一个人的私心有多强大可怕,小慈,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更没有曾经的后悔,不论前路多么崎岖坎坷,我认定你了,你就是我的私心。我这一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许你自责更不许你生自己的气,如果你真的要气,就气我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接下去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共同度过,我一定牢牢抓住你,再也不会放开你,也请你一定抓紧我的手。”
他一下子说那么多话,那么多发自肺腑的话,这些他从来不曾说的放在心里的话,今天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佟姜的眼眶热热的,哽咽道,“你知道的,我没办法真的气你。”
“那就谁的气都不生了,好不好?”他哄道。
佟姜破涕为笑,点点头,才想起他在那头看不到她点头,于是清了清嗓子,“哀家准了。”
宋昭楠配合道,“谢太后恩典!”
佟姜半讶半笑道,“今天表现很好,有赏。”
“赏什么?”语气微微有点不对劲。
佟姜听见他那边走动的声音,想起来,“你要准备睡了吗?”
“没,”说完以后又补了一句,“还早。”
佟姜看看时间,“快到一点了,哪里早?”
她听见门碰的一声闭合,他问道,“几点去火葬场?”
“三点到四点吧,我闻到炒年糕的味道了,在做夜宵了吧。”佟姜揉了揉肚子,忽然觉得饿。
“你赶快去吃吧,吃饱一点。”
“知道。”佟姜站起来,一只手拍拍屁股,林子里有风吹过,沙沙沙。
宋昭楠问,“你现在在哪里?”
“你问我坐在哪儿吗?”佟姜笑说,“你还记得外婆家对门那片竹林吗,我现在就坐在那。”
又是一阵风,沙沙沙的树叶摩擦声排山倒海。
宋昭楠关了车门,发动车子,说道,“记得。”
佟姜想起来打电话的目的,把梁默原的话转告给宋昭楠,问道,“老赵是谁?你和他有过节?”
听宋昭楠的语气里毫无讶异之感,似乎已了然于胸,回答佟姜的问题,“老赵就是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