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是深知傅柏年的秉性的,这么些年,无论是跟随父亲,还是辅佐自己,从未出过差错,治军更是与父亲如出一辙,严厉、严明。可如今这话从傅柏年的嘴里说出来,听着真是好生颓丧。
出嫁从夫,宛央虽贵为公主,这时也只得跟着傅容一道留下了。好在这大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无人来扰她的清净。今儿个晨起,锦绣自去厨房给宛央熬粥,宛央醒来后披了件厚衣裳便净往无人处去了,想散散步。
宛央对这大营不甚熟悉,才走了几步路便迷失了方向。再转几个弯,宛央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她忽地记起了在关外大漠中与萧墨迟共乘一匹马时的情景,脸上不自觉地便挂上了一抹微笑。她循着马匹的嘶鸣声一路找了过去。边关大营的马厩修得很是简单,但却足够宽敞,挤挤挨挨的战马被饲养得壮硕无比。
宛央总还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一时间受不住马厩里这刺鼻的味道,正想加紧离开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眼帘来。
宛央不禁笑出了泪来,自己也是相思成疾,凭空竟然又瞧见了萧墨迟。可此刻的他想来该在京城里陪着自己的娇妻才是,怎会无端出现在这边关的尧曲城中呢?
宛央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脚下加紧了步子,想尽快离开这马厩。冲天的尿骚味儿直憋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宛央再一抬头,萧墨迟的身影还是近在眼前。
宛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己难道当真思念他竟已经思念到了这步田地吗?
“宛央……”这个声音满是迟疑。
宛央怔忡地停住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是自己的黄粱一梦还是事实。
“宛央,你可还好?”眼前的这人又低低地唤她。
宛央的泪水扑簌着落下。这个人可以不发一辞地爽约,将自己在秋风中晾了一晚上;却也可以毫不在意旁人的冷眼伏在地上两个时辰,只为不遗漏自己的碎发。这个人究竟想要待自己如何?现下,自己眼神里的惶恐和双手的颤抖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却可以如常地与自己打招呼,甚至还可以置身事外地问候自己一声可好。他是希望自己好还是不好呢?他……他……他终究是自己生命里逃不出的劫数。
宛央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大婚当日,她的出格行径已经掀起了大风大浪,皇兄偏袒她,一力压下了;母后却仍旧在生她的气,至今对她不理不睬,好似只当已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她切不可再重蹈覆辙。一转身后,宛央忙慌乱地撒开脚丫子,只想逃得远远的,只想离萧墨迟远远的,唯有如此,她才能如常呼吸。可也正因为如此,她错过了萧墨迟痛苦万分的眼神。
萧墨迟与钱侍郎一路来到尧曲城后,钱侍郎自去找傅柏年傅参将交代皇上吩咐的事宜,萧墨迟则牵着自己的小毛驴与钱侍郎的马匹往马厩去了。这边关大营他之前待得久了,很是熟悉,此时虽才蒙蒙亮,他却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马厩。才将毛驴拴好,萧墨迟便听得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正狐疑这会子还未到喂马的时辰,谁会来这马厩呢?于是,他定睛一看,心头不由得一紧。
宛央……那个轻手轻脚走过来的人分明是宛央……
怎么会是宛央?
萧墨迟来不及多想宛央为何会出现在此,他只想走上前问一问她的病可曾好利索了。
宛央与萧墨迟打了个照面,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得萧墨迟心酸。她先是呆呆地冲着萧墨迟笑笑,眼角的泪花颤颤巍巍地结出了果实来。萧墨迟本想开口,宛央这时却又笑着摇摇头,好似不相信自己所见一样。萧墨迟心如刀绞,声音几乎打颤,“宛央……”
眼前的人确乎是宛央,可她却好似压根不认得萧墨迟一样,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萧墨迟。
萧墨迟再低声唤道,“宛央,你可还好?”
宛央的泪水应声落下。萧墨迟只得噤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宛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墨迟,尔后突然转身离开。
萧墨迟呆呆地跟上了一步,而宛央却是拼命地拔腿跑了起来,仿佛她这身后站着的不是萧墨迟,而是魑魅魍魉一样,倘若慢了片刻,便会立地夺了她的性命去。
可其实,在宛央的心里,她宁愿她身后站着的是魑魅魍魉,也不愿意那人是萧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