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墓园。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夜也不见停,整座墓山笼罩着淡淡的白雾之中,很有种幽旷宁静的感觉。
温然撑着小黑伞,将一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了墓碑前。
那墓碑光鉴之中透着丝新意,看得出是刚做不久,上面贴着的照片里女人温婉微笑着,眉眼沉沉若水,不起半点波澜。
与之相隔数里之外的墓园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路边。
宁秘书撑着伞大步走到车边,轻轻敲了几下车门,不多时便能看到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了内里蔺子珩面无表情的俊脸。
“温小姐还在太太的墓前。”宁秘书说着,悄悄睨了眼蔺奕珩的脸色,可后者不动如山,并没露出半分情绪。
“她总会出来的。”蔺子珩淡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正如蔺子珩所说,温然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她出来的时候天上还在下着雨,只不过雨丝斜下,轻飘飘的,比起先前的暴雨雷鸣要好上许多。
嘀嘀——
司机在宁秘书的授意下按了几下喇叭,温然的注意力便吸引到这边,微微怔了下,继而便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笑容。
她走了过来。
“子珩?好久不见了。”
蔺子珩目视着前方,语气淡淡,“看起来,你最近过的不错。”
温然轻轻一笑,“如果你指的是一天20个小时都被家人指责和责难,每天只有不到四小时睡眠的生活的话,嗯,确实不错。”
“看来这回你的后盾变成了刺向你的兵刃。”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嗯,不过现在看来,那些手段对你来说,还是轻了点。”
“子珩,就算你再对我实施报复又能如何呢?叶景回不来了,这一局是我赢了。”
“……”
蔺子珩心中一窒,忽然就觉得心痛的不可自抑。
叶景……
确定她出事的消息以后,他动用了一切势力,却仍旧没能找回她的遗体。她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一个幻影,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你堵上温家,堵上一切,就为了赢我。实在是可悲。”他脖颈僵直,仍旧是望着前方,不起波澜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淡淡的怜悯,“你说你赢了,可我却觉得你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温然带着胜利笑容的漂亮脸蛋一凝。
蔺子珩:“你做了这么多,赔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嫉妒叶景,可就算她离开了,我也不会爱上你。简直是白费心机。”
就在他最后的这四个字吐出之时,温然终于无法维持一贯的淡定。
“蔺子珩,你总是说我自以为是,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她冷笑,字字锋利不留情面,“你总觉得我恬不知耻的缠着你,可你对叶景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趁人之危,灌醉叶景,让她不得不嫁给你,这些手段说起来又哪点比我光彩?”
“或许我做的最失策的一件事,就是弄错了方法,我应该把你灌醉,拉着你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你以为你是叶景吗?”
“哼,你心心念念都是她,可她心里想着的又是谁呢?说不定对于叶景而言,离开反而是种解脱,因为她终于可以跟叶致在一起了。”
“……”
他骤然沉默。
坐在前座的宁秘书心惊胆颤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竟是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他后悔了起来,在温然出来的时候,他就应该离开走得远远的才对,现在倒是弄得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的听下去。
温然看着他沉默不语的面容,内心突然就升腾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么多年的交锋之中,她从来就没赢过蔺子珩,可在现在这一刻,她觉得她赢了。
这种感觉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来的强烈,情不自禁的,她笑了起来,从只是浅浅的抿着嘴角,变为发出笑声,再到大笑。
可笑过之后,从未有过的悲凉汹涌而来,瞬间便淹没了她。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的融入了斜丝的细雨之中。
“蔺子珩,我们都是失败者,可我还是比你要好上一点。”她撑着的伞柄的手微微动了下,雨珠淅沥坠下,形成一片小小的帘幕,那把黑色的伞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抹了艳色的唇,“我要的从来就没得到过,也谈不上失去。可你呢,曾经得到了,却没能留住,可悲,可叹啊。”
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像的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求而不得,爱而不能。
若是能够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可惜命运是只喜爱捉弄人的大手,打乱了这场姻缘,非要让他们敌对。
不过这样也好。
既然他不会爱上她,那让他恨她也是好的。
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因为在他的生命里,温然这两字将会永远跟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的名字铭刻一起。
多好。
温然撑着那柄小黑伞,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雾之中了。
蔺子珩就像是一尊雕像般坐着,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似得安静。
宁秘书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敢去打扰他,默默的坐在原位等着他下发指令。
嘀嗒——
嘀嗒嗒——
不知不觉间,外头的雨势又开始大了起来。
远方阴沉的天际中有闪电游走,闷雷阵阵,看得出又有一场暴雨将至。
蔺子珩其实是有些走神的。
他莫名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景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朝气十足,充满了活力,横冲直撞的闯进了他的世界,就像是火焰般耀眼。可他留不住火焰,因为那是别人的,她身边那个温和又俊朗的大男孩就是温柔包裹着火焰的玻璃罩,小心翼翼的捧着她,为她挡风遮雨,阻挡一切。
可后来在他身边的叶景呢?
她变得矜持内敛了,不再肆无忌惮的笑,也不再有他怀念的神采飞扬,就像是一夜之间凋零了大半花瓣的白百合,荏弱又执拗的苟延残喘。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存在,成为她的依靠。
可她的心拒绝他的靠近。
看似温和顺从的叶景,其实一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将他排斥在外。
蔺奕珩慢慢闭上了双眼。
这场一厢情愿的感情,或许一开始就该深埋心底,如果叶景没有跟他在一起,那她现在应该还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尸骨无存。
……
在墓地与温然分开后,没多久便有消息传出——温父因还不上欠下的上亿债务而被以诈骗罪告上法庭,因证据确凿,温家大批人接连入狱,温然数次奔走无果,最终只得接受法庭的宣判,温家众人下狱后,债主们纷纷找上温然,要求父债女还,让她将温家欠下的债务悉数还清。
宁秘书将‘不过几天功夫温然就憔悴的不成人形一事’委婉告知蔺子珩时,后者只是沉默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场雨已经接连下了一个礼拜了,缠缠绵绵的小雨时断时续,始终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