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收剑回鞘,独孤茹雪望了一眼背对着她的男子,微微摇头,寻来一匹战马,翻身而上,“走吧。回城中。”
当日独孤茹雪刺陈乾元一剑,燕赤雪也看在眼里,也实在不知道这傻姑娘怎么想的,再怎么救人急切,也不该拔剑刺同伴呀,再者说,你们两人还是一同从中原走到西北边关来的呀。
念及此,自己又想起了死在边关的师兄暮擎苍,抬眸看了看赤枪的枪刃,亮闪闪,血艳艳。
君子既归,云胡不喜?
“傻丫头,别误了自己。”燕赤雪轻声向独孤如雪说道,自己也翻身上马。
“陈校尉!”一员骑兵健儿策马狂奔而来,冷汗涟涟。
“怎么了?”长剑染血,黑甲覆面的陈乾元策马迎上,眸光始终不和独孤茹雪相接。
说实在的,他也是真怕这位性子不定的姑娘了,初次相逢,便拔剑砍自己,此番又在自己眉间种下剑痕,怎么想怎么憋屈。
“有大规模军队行进?”健儿大声说道,确实是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有没礼节了。
“多少!?”
“不下十万!”
“十万!?何人带兵?”
“使三刀的!”
陈乾元和独孤茹雪皆是愣住,半年之前,自己一行武人刚来西北边关,便和西征归来的使三刀的有过一战,若不是最后有唐凌天和青狼站出来,大石城是没人能抵挡得了他的。
使三刀威名之盛,当日就已经彰显出来,不仅是西厥兵马敬重佩服这位西厥无敌之将,连大石城兵卒都敬畏他,甚至是害怕他。当日太守陆旭翁听闻使三刀的疑是来攻城,几乎是吓得迈不动腿了。
可如今,这位西厥无敌猛将又率大军而来,掌兵十万,全然是要攻下大石城的兆头呀。然而,此时身为辅国大将军的唐凌天,却没像上次那般,留守在大石城,而是在西域都护府,距离大石城也有近千里路。
“原来这两人是大军的先头斥候!”燕赤雪指着陈乾元马背上挂着的两颗头颅,自己适才还在疑惑,为何会有两尊势境高手带人出动打探消息,此时联系一想,完全就是给后面的大军扫清眼线的。
陈乾元深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们先赶回大石城再说,这里不宜久留!”
众人翻身上马,救援而来的三十名骑兵分出五骑与受伤的五人共乘一骑,便欲策马回归。
“哈哈,这就想走了吗!?”一声长啸起,陈乾元回首一望,只见一员虎将高坐黑象大马之上,面上的金甲熠熠生光。
使三刀的!
在其背后,一线金甲战骑涌上山头,停在那尊猛将身后,大有气吞天下,囊括八荒之势。
“你们先走,把使三刀扣关的情报送回去。我断后!”陈乾元策马转身,体内气机鼓荡,血气之声铿锵作响。
“什么断不断后,一起走!”燕赤雪急忙吼道,见陈乾元背影无动,连连向独孤茹雪使眼色。自打两人相遇而来,两人正是老死不相往来一般,绝不对视一眼。
“茹雪!”使了半天眼色独孤茹雪都无动于衷,燕赤雪忍不住轻叱了一声。
独孤茹雪叹了口气,策马走了几步,与陈乾元并辔而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陈乾元不做声,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娘的,断后什么的,怎么能让你们年轻人干,这种事该我这种老不死的来干!”仅剩的五名探马游骑中最年老那位趴在马背上走了出来,背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缓缓直身,抽出腰间的环首直刀,迎风举着,乱发飞扬——
我,探马游骑孟志,愿死战断后!
陈乾元和独孤茹雪皆偏头看向那位重伤濒死的老卒,当日,当日他们四百武人也曾大吼死战断后!
昔有四百声死战断后!
如今,又有老卒为自己死战断后!
“独孤校尉,你们走,俺来断后。”那断臂的年轻骑兵策马而来,笑呵呵看着独孤茹雪,忽而黝黑的脸庞泛起红色,说道:“独孤校尉,俺叫李平,当时第一眼你,就像看到画里的仙女一般。”
被独孤茹雪一剑打趴的小伙子鼓着勇气说出真心话,又连忙低头,并辔和老卒孟志站在一起。
“李平。”轻声呼唤,犹若三月春风拂面,李平下意识转头,就见到自己梦中仙子的嫣然一笑。
一笑,可倾城。
“我,李平,愿死战断后!”李平扯着嗓子大吼。
剩下三名受伤的探马游骑也策马而来,大吼死战断后,慨然迎向西厥敌军而去。
“走吧。”燕赤雪唤了两人一声,带着三十名骑兵转身而走,陈乾元和独孤茹雪皆是叹了口气,无奈退走。
这一日,有五名悍勇游骑阻挡十万西厥大军。
被万箭穿身的李平,死前挣扎站起,拼死一员黄金龙骑兵,叹一声——
死而无憾。
***
大石城外,一小队骑兵策马狂奔而来,平野尽头,有一抹黑线涌现。
“西厥十万大军扣关!”双眸赤红的陈乾元还未进入城门,便大吼一声,刚一入城,便翻身下马,帮助城卒关上城门。
这一路奔逃回来,三十名骑兵仅回来十二骑,其余的,皆是慷慨赴死,愿为袍泽多一分缓冲时刻。
当当当。
大石城头那扇金锣敲响,声震十里,城楼上数千守兵更是提兵挽弓,虎视眈眈。
不多时,大石城太守陆旭翁便沈着脸奔上城头,放眼一瞧,惊骇无比,十万大军,整整十万啊,自己大石城也才十万兵马,况且,那扇高高竖起的大纛,上面写的可是“史”字!
西厥的史将军,中原的使三刀的。
“召集三军,时刻准备应敌!”陆旭翁大吼一声,又看向奔逃回来的陈乾元、独孤茹雪三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出去打探消息,遭遇西厥百余人追杀,岂不料他们是西厥大军的前军斥候,随后就看到了使三刀的带领十万大军攻来。”独孤茹雪说道。
“难怪,难怪……”陆旭翁连叹两声,自己今日放出城的探马游骑,整整一日了,都没一支回来,料来是出事了,但是没想到是使三刀的带大军攻来。“黑鹰传信,通知大将军!”他向身旁的亲信说道,到了此般境地,他哪还有心思和唐凌天较量,把大石城守住再说!
陆旭翁坐镇城楼之上,已然冷汗涟涟,但依旧要装作镇定之势,召唤手下兵卒搬出攻防器械,把城内的十万兵马召齐,连忙布阵防御。
不多时,城楼上便多出一排排沉重高大的军械,十七座连弩车分布在城楼之上。这种连弩车乃是在臂弩的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由车身负担,可进可退,更骇人的,此弩有十二石之力,至少需要四名弩手同时引弦方能来开,再加上搭弩箭之卒,一架连车弩就需十名弩手同时操作。
也是此般难以操作,连弩车威力极强,一弩七矢,居中为主失,几可有摧破城墙之威,可以说,就算是意境高手,也难正面抵挡这一弩!
在连弩车之前,是一次站立的三排弓箭手,形成攒射之效。再其之后,便是一队手持三弓弩的弩手,一弩三矢,虽不及五矢元戎弩那般强横,但好在可以连续长时间使用,磨损较小,不会像五矢元戎弩那般受损极快,善于久战。
在弩手之后,便是一列列一字排开的大戟卫士,腰佩短刀,手持大戟,皆是守城猛士!
此类的大戟卫士,乃是八道藩王之一的安庆王唐枭虎所创,当年他带兵镇守松山,在北蒙快骑的攻击下,无论出多少骑兵都是上去送死,最后拼死一搏,把所有的兵马都召集起来,管他娘什么骑兵步卒,全给老子通通换上大戟,披重甲,只要北蒙骑兵敢冲上来,啥都不要做,把大戟伸出去就是,不信插不死人!
当年北蒙三年没攻下来唐胖子死守的松山,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大戟卫士这种刺猬打法给打怂了,远了吧,不仅射不出的大盾,近了吧,自己的骑兵撞上两丈长的大戟就是一个死字。
在松山之后,唐枭虎这种用大戟卫士做刺猬打法的战法,堪称经典,不断被后人学习。十年前,唐凌天在掌管西北边军时,亦将这种战法引入,训练出大戟卫士,因为身披重甲,疾行颇难,干脆就让他们站在城楼,等着攀楼而上的敌军,来一个勾杀一个。
在大戟卫士之后,更是数千披甲战卒,随时准备在城头上血战到底。
可以说,这种弩手、大戟卫士、弩车、战卒在战法上的配合,长短有效,攻防有度,比当年安庆王唐枭虎创制的大戟卫士死扛这种战法,无疑是精进许多!
“他娘的,居然是使三刀的来了!”身着一袭艳红的百花团龙凯,吕朝阳手提赤阳戟,瞧得那大纛上的“史”字,大声骂娘。
上一此战斗中,吕朝阳可算是亲身感触到了使三刀的无敌风范,比自己这个吕无敌要名至实归多了,一刀之下,几乎将自己砍杀下马了。
“吕朝阳,在城楼上守着,说不定随时需要你带陷阵营补空缺上去。”陆旭翁站在城头,指着内城方阵排列的大军。
内城下,当先而立的是六万步卒,由忠武将军于靖和壮武将军杨宗璞率领。这两位都是百战老将,虽然是开平王徐天德的老部下,但好歹是经历过南北大战出来的武将,此时整兵待战,哪有什么怯战胆寒之色,手下的轻甲步卒都他娘是敢力搏虎豹的好二郎,怕你西厥十万大军个卵!
在步卒之后,是七千人数的流星营,还有三支普通制式轻骑,整整一万人,这也是大石城所有的轻骑兵了。带队的是一位青面老将,三缕长髯,颧骨高耸,手持一根金顶纯钢朔,颇是威风。老将姓曹名鸠,土生土长的西北汉子,可是,这老头偏偏少了西北汉子的粗狂,一辈子都镇守在西北边关,和西厥交锋不下百余回合,但是每次带轻骑突袭,总喜欢不安规矩出手,有奇谋,善出奇兵,措手不及。
“老章,你说曹老头会不会坑死西厥?”已然是千夫长的风行云立马站在前方,偏头悄声问向身旁的归德中郎将章平苛。
豹眼环陈的章平苛长相凶恶,为人却是逗趣得紧,时常和犹如赤子般的风行云插科打诨,嘻嘻哈哈,小声道:“小云云,哪次章老头打仗不是弯来拐去,不仅敌人看不懂,自己人都看不懂!”
“好像是哈。”跟着曹平苛战斗过几次的风行云恍然点头,这位看着就不想好人的章将军,着实每次出手,除了他自己懂,其余每一个人看得懂。
章平苛此般战法,首先两次还被统帅所斥责,说什么扰乱战场,影响本军作战。但是呢,这位章狐狸就是一种,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第二次上战场,照样自己跑得撒欢,不知道从哪里刺进敌阵中,反倒是经常收获奇功。
“骑兵即是奇兵,章平苛这种打法虽然俗气了点,但实实在在把轻骑兵的优势打了出来。”后来,唐凌天是此般评价章平苛的作战风格。既然连大将军这般放话了,其余的将领也没那么针对章狐狸了,顶多每次作战之前,按习惯告诉他一声:跑之前放个风,让自己人知道你要乱跑了,别让后面的人莫名其妙变成了第一战线。
轻骑兵之后,是大石城镇城之宝的一万重骑,黑甲森森,手中皆是长枪大戟,不做砍杀,最多是用作突刺,所当者毙。可以想象,在此等脚跨甲等战马,身披百二十斤重甲,手提丈八长枪大戟,奔行进来,简直就是一座座行进的杀人武器,谁敢去挡!
……
吕朝阳目光一一扫过城下不断汇聚而来的健儿兵卒,有老有少,那四百江湖武人亦是夹杂在其中。“陈乾元,你刚回来,在城楼上守着,暂时不需要来陷阵营中。”他沉声说道,提戟站在城头之上,目光炯炯,看着不断靠近的西厥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