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是一个人的名字,乡下的,因为名字贱,所以正如老父老母所期望那般,熬着熬着,活到了十八岁。
二狗姓李,这是他自己在南方起义军入伍时,第一次对人说起完整的名字——李二狗。
那一年,李二狗入伍,南北大战开始,血气悍勇的北蒙游骑,不断南下狙杀起义大军。李二狗不说话,也不懂,只是跟着老伍长一起操刀杀人,一直杀,从十八岁,杀到二十八岁。
整整十年,伍长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不善言语的李二狗却一直杀人活着,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
三十八岁时,当一个年轻伍长死在自己怀中的时候,李二狗流泪不止,第二日,便捎上陪伴自己南征北战的刀,孤零零退伍,在陇西道沙洲一处小地方呆了下来。
可是呢,自己年轻时就开始杀人,退伍之后,除了杀人,自己什么都不会,就算是掰着指头花费,退伍下来的银两也没撑过三年。除了会杀人技之外,身无长技的李二狗又摸索摸索找出那柄老刀,孤零零来到了西北边关军伍之中。
这一年,他四十一岁,西厥逐渐势大,不断有小股敌寇潜入,快三年没杀人的李二**刀就上,直直砍下三十六颗头颅才止手,不仅吓破敌胆,连袍泽兄弟都被这位嗜血如狂的汉子镇住。
他想笑,他想哭,他一身鲜血,脚边满是头颅,手中一柄染血钢刀。
原来,自己生来就是杀人的料。
直到,多年后,满头华发的自己,遇到那位一剑守国门的剑皇大人,告诉他,不用在这般杀人了。
他又第二次收藏好自己的钢刀,没退伍,在营中找了份劈柴烧水的活儿,老老实实呆了下来。
而此时,坐在柴木堆旁的李二狗已是满头白发,痴痴愣愣,不言不语,脚边放着一柄砍柴弯刀,磨得很锋利,只是从未染过血。
李二狗没由来一笑,没染血的刀,还算是刀吗?
白发老人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不错的日头,想想,自己快二十年没有操刀杀人了,一身在战场中磨练出来的杀人悍刀术,如今也不知还能用得起不。
说实在话,他想杀人,就像凌绝心一样,见血便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熬练一辈子的刀法,才是术境的他,远不知什么是势境,什么是天人,只知道,一刀之下,便是一颗大好头颅滚落。
杀人就是杀人。练刀是为了杀人,活着,也是为了杀人。那管什么天崩地裂水倒流,一刀砍了便是。
杀人只需一刀。李二狗当年可是在南北大战中,曾经一刀斩落一位势境敌将的猛人。术境杀势境,就是以术杀道,他不懂道,只懂刀术,杀人术。
拔刀便是杀人而已!
悍刀李二狗。这是他当年在南北大战中杀出来的名头,但在这西北边关,新人换旧人,也没几人认识这位浑身挂满命债,钢刀满是恶鬼的悍刀老卒了。只知道,那个砍柴的二狗子,听说挺有两把子力气的,还不错。
“请问是李二狗前辈吗?”在不远处徘徊良久的雄壮汉子走了过来,背负大刀,低头问向坐在柴堆上的老人。
白发老人抬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漫不经心道:“我是李二狗,但不是什么前辈不前辈的。”
“只是一个侥幸没死在战场上的老东西。”喟然一叹。
负刀汉子生硬笑了一笑,蹲在老人身旁,说道:“我叫陈明宇,是剑皇唐凌天叫我找你的。”
听闻唐凌天一语,李二狗轻咦一声,重新抬头看向这个体魄过人的年轻人,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背后的七尺大刀,简直就是杀人的利器。“找我干嘛?”
“学刀。”前不久,陈乾元一行武人城外拒敌,帮助万余难民进城,事后唐凌天得知消息,将一众受罚的几人召来,也没说啥严厉言语,反倒是安排个人具体去处,让陈明宇来找一个叫李二狗的人学刀。
那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陈明宇的刀法是北漠狂刀沙擎苍教的,当世刀法大宗师,让陈明宇去教别人还行,但是这天下还真找不出能教陈明宇刀法的人了。
也亏是陈明宇实诚,当即答应唐凌天,回来后,四处打听,才知道有个砍柴烧火的叫李二狗,那些人还好奇这位在两场大战中杀出赫赫威名的刀客为何会找这人。
当听说陈明宇是找李二狗学刀时,不少好心人都奉劝他死了这条心,李二狗只会砍柴,哪会杀人,连杀只鸡都不敢。
陈明宇笑笑,不以为意,依旧四处打听李二狗。
眼前这位白发李二狗,连杀人的刀都没有,唯一能算刀的,就是脚边的柴刀了。陈明宇怎么都无法和剑皇口中那位杀人过千的老卒联系在一起。
在西北军伍中,谁杀人最多?是一剑守国门的唐凌天?是掌兵三十年的夏侯灿,还是陷阵无敌的吕无敌?
不,都不是,杀人最多的,正是陈明宇眼前的李二狗。
从军四十余载,他足足杀了千人,一人一刀仅此而已。连当年唐凌天听闻此人事迹,也忍不住惊叹,“此人真可谓杀神也!”
杀神老了,刀也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