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字,一起发。)
戊子月,壬申日。南方翼火蛇。
古铜罗盘,含阴阳之变,行六十四象变卦,有三百六十五类化式。白发老翁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纹丝不动的盘针,朔风吹过,卷起苍苍白发。
“爷爷,你到底算不算得出来呀?”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童扯了扯自家老爷子的衣角,悄声问道。
白发老翁擦了擦额头密汗,偏头白了自家孙女儿一眼,“老爷子是寻龙点穴的祖师,不是看阴阳、判风水逃命的!”
小囡囡茫然眨了眨水灵大眼睛,细声说道:“爷爷,再不逃,他们又追上来了。”
老翁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然有一帮子豪门奴仆轰轰烈烈奔了过来,提棒挚刀,在闹市大街上掀起一阵风尘。
“他娘的,这么快!”老翁骂了一句,“生门正南,南大街走起!”老人拽起孙女儿,脚底生风,呼啦啦跑路。
后面一帮青壮奴仆怒不可遏,又叫又骂,更有甚者抓起街边贩卖的白菜冬瓜就一股脑扔上去,又惊起骂声一片,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爷爷,他们为什么追我们呀?”小囡囡一边跟着老爷子逃命,一边问道。
老翁头也不回,奔跑之快,让一众年轻人都汗颜,“他娘的,不就是给他寻了一处太岁犯冲的地头修宅子嘛,至于这么凶霸霸上门追杀嘛!”
半年之前,耄耋之年的杨松游历至此,观摩山水之势,发现此地有真龙穴,想摘取龙砂龙脉,偏偏有一户当地富豪恶霸占据了那风水宝地,奈何不得。杨松寻龙一甲子时光,对于龙砂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但是对于九州龙脉一事,那是能取一个就取一个。
天下万道龙脉皆处于浩浩昆仑山,顺乾坤之势往东南而下,并且有越走龙脉越少的趋势。仅在这淮南一道,杨松已经游历七年有余,也堪堪截取了五条龙脉,此时遇到一条势头不错的龙脉,怎能错过?
杨松多日在那座大府周围游荡,又通过阴阳秘术,悄然改变当地气势,暂时使那处真龙穴变成了凶龙穴,不多日,那富豪恶霸一家多是怪事连连,府中百多年的老树在大晴天被旱雷劈死,自家老小也是怪病缠身,方圆百里的医师大夫都没辙。
到了这等光景,有多年老神棍经验的杨松就大喇喇来到恶霸府上,连续胡侃了好几天,唾沫都说了几大碗,好不容易才把这家人给忽悠走,并答应给恶霸重新就近寻一处福贵宝地修宅子。
杨松也就应承了下来,在得知当地人对这户恶霸无比痛恨之后,老爷子也学起了江湖游侠儿的任侠意气,大方给恶霸寻了一处真正无比凶险的凶龙穴,连赏银都没要!喜滋滋跑去那处被自己隐蔽气象的真龙穴,点穴十方,截取龙脉。
那户恶霸赶急赶慢,匆匆半年光阴就在杨神仙指点那处福贵宝地修好了大宅子,张灯结彩,大摆筵席,风风火火闹了好几天的乔迁之喜。谁知,还没安定下来几天,家中老人一个个莫名其妙怪死,自己老爷子甚至在大堂之中半夜上吊而死,全家都是人心惶惶。
这还得了!向来只有自己欺负人,他娘这次居然被老神棍给骗了,恶霸抄起家伙什,带上恶仆闲汉,已经追了杨松好几条大街了。
“他娘的,跑啊,你倒是跑啊!”满身肥膘的富豪恶霸气喘吁吁,双手撑膝,不住谩骂,“老小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能跑,他娘你属狗的吧。”
杨松和小囡囡被堵在巷子口里面,进退不得,看得周围一众恶仆闲汉,反倒没了慌乱神色,整整衣襟,笑道:“李大户,您追小老儿几条街,不知作甚?”
李大户瞪起肥肉环绕的小眼睛,恶狠狠说道:“他娘的,你还敢说,你给老子寻的什么地皮!家里死人不说,他娘最近连官府都瞄了过来,闹心事一大堆!”
杨松故作惊讶,说道:“哎呀,李大户呀,这可怪不得小老儿呀,那地是一处真龙穴,收金集银,甚至以后能出状元郎!”
“状元你大爷!”李大户唾沫直飞,“老子是杀猪出生,生一个状元儿子有卵用!”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不定你儿子以后就是一个杀猪状元。”
“你他娘才是杀猪状元!”
“杀牛状元也不错呀。”
“你......”
“实在不行,杀狗状元也行嘞!”
“......”
杨松唾沫直飞,漫天胡吹,丝毫没注意到李大户一脸冷笑,手中更是从身旁恶仆接过胳膊粗的木棒,虎视眈眈看着杨老头。
“爷爷......”小囡囡偷偷扯了扯自家不靠谱爷爷的衣角。
算了甲子风水的杨老头正说到兴头上,被小囡囡一打断,瞪眼道:“干啥子,别打扰爷爷说正事!”
小囡囡忍不住翻两个白眼,小手指了指满脸冷笑的李大户。杨松瞄眼敲过去,骤然一惊,连忙把孙女牵到背后,小声说道:“丫头,等会儿别管爷爷,你自己趁机溜出去哈。”
小囡囡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杨松也顾不得小孙女了,连忙对着李大户抱拳,说道:“李大户呀,江湖有句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
“还踢人不踢鸟诶。”李大户阴阳怪气接了下一句,手中大棒一挥,喝道:“上!弄死这老滑头!”
一群青壮恶仆气势汹汹奔来,行尽天下,遇见过各种人事的杨松也是心底发憷,想来自己一身捕龙,有可参造化之功,奈何他们这一派却是不学丝毫斑驳武功,只是一心放在修习寻龙点穴,挖龙砂、捕龙脉之上。
看着周围恶仆越来越近,杨松大吸一口气,壮起胆子,喝道:“我可是剑皇唐凌天的朋友!你们不能打我!”
一众恶仆居然停下了脚步,左右照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爆发起震天笑声。
“还剑皇诶,我看你倒是一身贱骨头,欠揍!”
“老滑头,还敢忽悠老子们!”
“打,往死里打!”
恶仆们呼呼哧哧,叫嚣不断,掂量着手中的大棒,就欲当头砸下。
李大户挤在最前方,看着满脸冷汗的杨松,大声说道:“你还剑皇的朋友,老子还剑皇本人诶!”
哈哈,一众恶仆纷纷附和,高笑不断。
“诶,你是在叫我吗?”一只手掌抚上了李大户肥硕的脑袋,又拍又摸,好像是在逗弄自家可爱的猫咪。
李大户猖狂得紧,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难道老子的头就能摸了吗?李大户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出去,还没贴上别人的脸庞,就看到自己手腕被人扣住,死活都挣脱不了。
那人一身金黄袍子,白玉滚边,朱璎纷飞,腰玉锦带,背着一柄黄金大剑,眯眼笑道:“你叫我干嘛呀?”
李大户满脸涨得通红,连忙向身旁的恶仆呵斥道:“咋的!还要我教啊?弄死这东西。”
一帮恶仆听得主人言语,立时提刀提棒挥砸过来,气焰汹汹。
“爷爷,我们去帮帮那人吧。不然会被打死的。”小囡囡扯着杨松衣角说道。
杨松摸着孙女儿的脑袋,颔首笑道:“别管这小子,他自己能应付。”
“唐小子,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翠玉酒楼等你。”杨松牵着仍是惴惴不安的小囡囡,大笑而去。
锦衣男子笑骂一声:“老滑头。”
***
翠玉楼头,走遍天下的杨松抖搂着寒惨衣衫,端起湖田窑烧制出来的青白茶盏,光致茂美,如冰似玉。“人老咯哟,一到这样的冬寒天气,浑身骨子都是凉的。”杨老头仰首一口饮尽冬日最佳的冷香茶。
刚离开泰山的剑皇唐凌天,马不停蹄南下淮南道,就为寻找寻龙点穴捕龙气的杨松,“杨老师,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唐凌天起身为杨松斟上一杯茶,热气腾腾,得名“冷香”的茗茶在冬日时分,特别是浓寒时分,更是冷香流连。
杨松双手捧着茶盏,随意把玩,没了之前那般与世俗恶霸“勾心斗角”的狡黠,反倒是有了些惫懒神色。
一甲子寻龙,游遍千山万水,头发熬白了,自家三代单传的儿子死时,这位白发人也没能及时回家,见儿子最后一面,只留下这么一个活泼讨喜的丫头。想到孙女儿,杨松温煦笑着,摸了摸正在埋头对付桌上美食的小囡囡,满口油腻,“小囡囡,吃慢点。”
小囡囡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饭粒,对着自己爷爷弯起月牙般的眼睛笑着,“爷爷,你也来吃呀。”
“你吃。”杨松笑着,可心里苦着。自从小囡囡跟随自己翻山越岭、渡江过河,过多了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偏偏自己岁数又大,偶尔还需要自家孙女儿去做那些捡柴生火,爬树掏蛋的事。
唐凌天微笑着将美食推倒小囡囡面前,轻声道:“小丫头,慢慢吃。”
小囡囡点了点小脑袋,懵懂可爱,扒拉尽最后一口白米饭,就悄悄从自己的小背囊里掏出油纸袋,将桌上那些容易存放收拾的菜食慢慢放进油纸袋中。
“这……”唐凌天有些不解,看了看一脸神色格外认真的小囡囡,又微微抬头看了看苦笑的杨松。
小囡囡似乎发现唐凌天正瞧着自己,也没有脸红,眨着漂亮眸子盯着这位锦衣剑皇,怯生生说道:“大叔,我和爷爷经常在山里面走动,有时实在找不到吃的,就得饿肚子。这些饭菜扔了也可惜,可不可以让我打包,我和爷爷饿了就有吃的了。”
看惯沙场死人的剑皇,没由来红了眼,“小囡囡,把袋子给我。”
小囡囡低低叹了一口气,似乎见惯了诸如李大户这般腰缠万贯,却自私自利的人,慢慢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了已被自己划入恶人一类的锦衣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