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晗同黛玉到了林家,进了沁兰轩,不由叹道:“林姐姐这里,竟真是强过我家里几倍了去。”
黛玉笑道:“我这里哪里比得上家?我方来姑苏一月有余,便总听说江南家地产占了大半个江南。”
盈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虽大,却不及姐姐这里诗情画意。爹爹总说,如诗如画的地儿,当由如诗如画的人来配才好。姐姐这里本就傍山依水,秀丽宜人,又有姐姐这等诗情画意之人住在这里,自然相得益彰,景同人皆有了;我家里再美的桃,也终是只有七个公子来凑趣儿。好不容易得了我这么个八姑娘,还是个无一甚通的。白白占了这钟灵毓秀之地。江南人总说‘刚度’,说得便是我了。”
此言一出,四下丫鬟婢女皆掩嘴笑了起来。见黛玉不解,雪雁不由笑道:“姑娘自小在扬州长大,伐晓得‘刚度’是何意也寻常。我也是前几日听府里的丫头说起过,说这‘刚度’呀,就是傻子的意思。八小姐说话儿,可真是逗趣!哪里有说自己是‘刚度’的?”
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忍俊不禁起来,不由轻点了点盈晗的颊,“你这丫头,竟会浑说。我看日后你也莫要叫这八小姐了,叫你‘二姑娘’便是。”
连带着盈晗皆笑。却见沁兰轩里进进出出几个婢女,正抱着各色瓷器。黛玉便问道:“这又是作甚?”
云裳道:“老夫人说姑娘这里东西太清雅了,给姑娘添几个官窑里的古董瓶儿,多放些桂,也好添添贵气。到了冬天,剪几支梅也是极好的。”
黛玉点了点头,“也好,姑母又为玉儿费心了。你去替我谢了姑母。这屋里怕是要挪动一些,罢了,我与晗儿先园子走走便是。”
林家有一湖,名为滟波,出处乃出自苏东坡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沿着湖是一片火红的枫林,寻常枫林深秋初冬才红,也不知这些是从哪里移来的,竟是如火如荼一般。更兼沿岸红菊、紫薇迎风而绽。秋风吹得湖面涟漪阵阵,暖阳照在湖面上,宛如细碎的银光,煞是好看。
盈晗侧过脸来,笑靥如,“林姐姐,你猜我最喜什么色?”
黛玉想了想,摇了摇头。盈晗道:“我最喜湖蓝。小时候,六哥总在宫中,少有回家。每次回来,都会给晗儿带京城里的稀罕物儿,还会带晗儿去骑马。我说郊外的天很蓝,六哥却说,京郊的天更蓝。晗儿喜欢更为广阔的天空,不喜欢姑苏的绵绵阴雨。姐姐喜欢什么?我知道了,姐姐穿得这么素雅,定是喜欢藕荷色了。”
黛玉怔了怔,淡淡笑了笑。谢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无百日红,宛若韶华易逝。“我欢喜红,却甚少穿。”
雪雁道:“谁说姑娘没有?我记得姑娘有一身茜色裙月白对襟的;冬日里,姑娘还有件雪梅图的,雪地里走着,可好看了。只可惜是在荣府,好像并没有带来。”
盈晗笑道:“林姐姐总归是要穿上红衣的,只不知是为谁而穿了。”
黛玉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由红了脸,“你这丫头,看我不捏了你的嘴。”水光潋滟,映着女子白皙脸庞,却不知不远处,一个人正痴痴地看着。
几回见她,都甚少见她笑,这一回,竟是笑得那么纯粹,珍贵。身边的小厮顺着玉楼的目光看了去,顿时懂了公子的心思,不由道:“公子若是欢喜林姑娘,以林两家的交情,大可请老爷向林大人提亲;若是林姑娘不肯,您就是向圣上要了一道圣旨,也未尝不可。”
玉楼道:“贸然提亲,又有何意?皇上几回欲为我指婚,我都不答应。只为寻一得同心人。她俩正欢着呢,咱们也别去打扰了,走吧。”
不远处,枕月桥上,林海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一旁的林忠自然懂得老爷的心思,也点头笑道:“老爷,我去送送六公子。”
林海心里想道:怀远将军,又是一表人才,论家底相貌年岁样样都配得上玉儿。家也是个好人家,瞧着八小姐同玉儿相聊甚欢,日后若是做了姑嫂,玉儿也不会吃亏。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也罢,让她们熟悉熟悉也好。
黛玉只顾着同晗儿看湖景,对桥上之人与柳林后之人全然不知。忽闻得一阵歌声,不由好奇起来,这里会有谁唱歌?
“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祇愁啼鸟别,恨送古人多。去后看明月,风光处处过。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千里人归去,心尽一杯中。莫虑前途远,开帆逐便风。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黛玉心头不由一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寥寥几句,竟就如点拨了一般,恍若惊醒。
雪雁皱了皱眉头,“这会子谁在那里唱歌?瞎唱些什么?我去瞧瞧。”
黛玉攥了攥衣角,清风徐来,吹皱一池秋水。
“姑娘,是送瓷器的人唱的,许是潭州民谣。我已打发那几人送完东西,出去了。”雪雁回来道。
“雪雁……”黛玉欲言又止。
“姑娘想说什么?”
黛玉在心里想道:若是宝玉在这里,又怎会轮到外人?爹爹和姑母宁可舍近求远,欲给自己议亲家,也不……左不过是为着他年岁大。莫道他为林家做了这么多,若真是论起来,竟是哪一点比不过外头的人?
倒是怪了,自己这心里头,几时开始为他鸣起不平来了?黛玉搅了搅帕子,心如秋思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