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这一顿鹿肉宴,全然食不知味。安氏温良,样貌虽平凡了些,但也出身大族,往常两人便时有来往。
她夫君许桓如同乘了火箭,已经官拜从四品,地位比张铭高上许多,时不时要应酬,见识也算广博,因着这,安氏那处也常有夫人小姐来往,虽及不上蒋氏那处俱是公卿之家的内眷,也是十分有雅趣的。
因着安氏脾气好,又替许桓生了两个儿子,地位稳固,她兄长叔父都是外臣,皇上起用新人,隐约有抬头之象,往来的夫人俱待她十分之好。
按说琳娘与她交好,虽然年纪轻,可辈分上高一层,往常做客从不至于被人欺辱,今日却颇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
为首的便是黄翰林夫人,她是安氏老乡,泼辣嘴快。琳娘今日着了件白底青嵌银丝薄绡广袖裙,因着怀孕怕热,就薄了些,张铭爱宠她,特特寻人做了血玛瑙的手串和耳坠子给她戴,看起来便分外娇艳。
安氏处来往俱是从四品以下人家的夫人,少有日子过的比琳娘舒坦的,往常便不太乐见这景象,今日黄翰林夫人更是吃了火药似的,嗤嗤笑道:“广晴,你这位小婶婶可比我们在座的都俏丽。”
广晴是安氏的闺字,她这一句话既显出自己与安氏交好,又酸不可言,将琳娘刺了刺。她一贯依着礼数,谦恭为上,从不拿乔,总叫安氏许夫人,被黄翰林夫人这样一点,便不上不下。
好在安氏良善,极有眼色的开解道:“芜蘅,就你嘴快欺负人。张夫人,快来坐吧,就待你一人了。”待琳娘坐至她身侧,又柔声问道:“这裙子绣工精致,可是那位苏家娘子的手艺?”
苏婉容曾是青青的掌线师父,京城有名的绣娘,三十上下。可惜她势单力孤,又不愿将祖传的绣技交给大绣坊谋出路,才被张铭捡了便宜,请到家里教青青刺绣,之后青青追随了淑妃娘娘,苏师傅便问张铭借了些银子,自立了门户,琳娘的许多衣服便是她那处裁制的。
“嗯,苏师傅新出了样式,让我当衣架子穿上些时日,有不对的地方再说与她好做修改,再做与诸位夫人穿。”
安氏羡慕道:“苏娘子手艺精湛,等闲人等轻易穿不起她制的衣服,你真是好福气。”
琳娘听后,总觉得此话也颇酸,但她心宽,便一哂了之。
席间上了鹿肉,杨氏知道琳娘难得有孕,便颇手快的替她拆成了薄片,又轻声劝道:“鹿肉性热,夫人且节制些。”
她声音说的轻,除了安氏及一旁的杜夫人都听不见。杜夫人与琳娘不熟,并不言语,而安氏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倒是我的不是,将你赖出来。”
琳娘知道杨氏是挂心她的肚子,但未到三个月,一时也不能告诉安氏自己已有了孩子,便尴尬道:“倒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近日怕热,鹿肉大补,吃了便要发汗。”
安氏也是最近才学起用鹿肉等高档东西招待客人,不知琳娘哪里戳中了她的痛脚,生硬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琳娘用了两片肉,便觉得油腻,勉强咽下去,却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又怕他人多想,便用筷子夹了些小菜到碗里,就着甜枣茶细嚼慢咽。
黄翰林夫人见她如此,便开腔道:“近日我夫君迷上了位叫小凤仙儿的戏子,成夜的去那儿赶场子,若是听听戏也就罢了,偏偏要送彩头,不过挣那几个叮当钱,哪里够用呢?”言毕便唉声叹气。
杜夫人凑趣问道:“有这回事儿?小凤仙儿的戏我也听过,唱的不赖,身段儿也颇好,可惜寻常的彩头入不了她的眼哩,你还是劝劝黄大人,别让钱打了水漂儿。”
她俩开了这个话头,其余夫人也叽叽喳喳起来。有的道:“别说小凤仙儿,有个新起来的芍药儿,风头正好,眼下小凤仙儿都得给她让道儿了。”
有的道:“这些个戏子,成日里抛头露面的,被人捧上天了,大家的闺秀哪个不比她们好。”
有的道:“是啊,拢共挣几个钱,全送去了也不见她们有什么回音。”
在座的都是有体面身份的夫人,却说话越发粗鄙不堪,琳娘听着颇烦,但看安氏听的津津有味,也不好扫她面子提前离席。
有位雀斑脸蛋儿的吴夫人又道了一声:“你们也别叽叽喳喳了,看看张夫人,人家年轻貌美,张大人就从不捧戏子的,你们呐还是俱回去打扮打扮的好。”
琳娘尴尬的笑笑,也不接腔,黄翰林夫人坐在琳娘对面,突然立起身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道:“可不是,怪滑腻的。”她行事素来如此,倒没人觉得唐突。她坐回自己位子旁,又瞪大了眼睛一瞧:“嘿,张夫人看着怪像一个人。”
“谁?” “你别看谁都像小凤仙儿,尽想着拧一把。”
黄翰林夫人掩嘴轻笑,又朝安氏看了一眼道:“哪里的话,张夫人看着像的那位,是梨园旦芍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