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寥寥数句,孙炳却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翅膀变硬了,即便是这次考中童生,亦是他的策略,眼下,他恐怕已经不在鲁晋,早就到了锦州。他还等着开年后要好好鼓励孙琢一回,不再摆严父的脸色给他看,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真是大言不惭,要投笔从戎去了!
锦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游牧民族的草原与大周的交界带,天寒地冻,草木不生,每年大小边关战役数不胜数,去往那里的,除非是朝中有人跑去挣军功的,便是九死一生的民兵役,他才十二岁,心大成这样。
好在孙炳仍算冷静,看了跪在地上的琳娘一眼,“琳娘,你站起身回答爹,那位锦州姓常的千总,究竟是谁?”
琳娘这才站起来的,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相公为着这事,想要去追回琢儿,结果半路上又发烧了,眼下还在家里躺着。”她头一回对自己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仅心跳如雷,脸色都发白。
孙炳见她摇摇欲坠,只当她挂心张铭,心底便一软,不再追问她了。
“罢了,让我仔细想想,你先回去看顾好你相公,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娘那里,我会先瞒一阵,等这段过去了,再告诉她。”他顿了顿,“至于琢儿,我还有学生要教,只能写信给那位常千总,看他是否愿意将他送回来。”
琳娘看父亲一脸憔悴,险些就要将实情道出,但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默默的点头附和,退出了孙炳的书房。
等她坐了马车回到县里,直接去了秦府,对立在后门的张铭和孙琢说道:“爹不像会出来寻人的样子,还说会瞒着娘,未免万一,你们现下便走,莫停留了。”
张铭抱了她一下,“东西俱已经准备好了,我将琢儿送到,就会回来。委屈你了。”
孙琢在一旁既惊又喜,又露出些茫然,张了张嘴道:“二姐。”
琳娘转向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要去,你要记得时时写信给爹,”她顿了顿,“记得不忘念书写字,做了文章也一并夹在信里寄来,能回来就一定要回来。”
孙琢犹如即将脱笼的小鸟,内心欢欣雀跃,看到自己姐姐这样,颇为不解,但他也算懂事,连连点头:“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走,我也不想这样,二姐你放心,我会写信的。书我也带了。”
张铭坐上了马车,招呼了孙琢一声,他亦登了上去,掀开窗户对琳娘挥了挥手,看了一眼立在琳娘身后未作言语的青青,就将头钻回了车内。
“走吧。”
路上,孙琢和张铭啃着饭团,默默不语。张铭吃了口凉了的红薯汤,拍了一下孙琢的脑袋:“你若是后悔,回来便是,你爹面冷心热,至多打你一顿。”
孙琢捂着自己头,恼道:“我才不后悔。”
张铭笑了一声,“也是,你也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到订婚年纪了,到时候迟早也要回来的。”
孙琢被饭团一噎,“我不订婚。”
张铭哂然一笑,不再说话。
孙琢见他不接话,又道:“我说真的。”他怀里还偷偷揣着一团蓝色的丝绢,即便目前还未察觉自己的想法,他也将这东西带上了。至于对孙炳和赵氏的愧疚之情,因为被喜悦盖过了,反倒并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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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炳立在自己书房的窗口呆了许久,一遍遍的回想信里的句子。难以想象,那封信是孙琢这样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写的,里面甚至用了骈句,他天资高出自己许多,本来最有希望进学,结果偏偏想尽一切办法去了锦州。
甚至,还联合了张铭及琳娘来骗自己。
他当然识破了琳娘的谎言,她不会说谎,从小便如此。至于张铭,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面上爱独善其身,说话滑不丢手,骨子里却有些士气。孙琢能说服他帮自己遮掩,也算有些本事了。
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笃信过高义,但如今已经是一个充满匠气的教书人了,每日合计的便是束脩的多寡,日复一日的读各家经典,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孙琢不惜使诈要去,他出于作为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再拦了,但还是要写信给那位常千总,求他帮忙照看好自己的儿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听到赵氏在外面呼来喝去的大嗓门,孙炳有些头痛,这蠢妇,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