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兵抵达之前,体力几乎透支的小西竟飞奔找来了同在山间寻觅子君的周妈,一人一狗合力将子君救出虎口。
当全国上下都开始通缉廖子君时,只有周妈躲在山里没日没夜地守着她,找了信得过的乡野郎中给她动了手术,取出左臂和背部的子弹,切除右腿。
廖子君高烧延绵数周,情势几度濒危,周妈斋戒磕头祷告,期求能够感动上天。老得皮毛无光的小西不眠不休地舔舐着子君的脸颊和手背,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她紧闭的眼睑上。
廖子君千辛万苦醒来的那天,如释重负的小西一声不响就倒下了,身躯触地时,竟轻得没有一点重量。廖子君抱着死去的小西,摸着自己空无的右边裤管,听闻了廖寅汉被抛尸海中,以及父亲被执行死刑的消息。
她淡淡撇过脸,只说了一句,“徐家怎么可以做得这么绝,怎么可以。”
军中的滔天政-变并未持续多久,便重新被徐派镇住了,惊澜初定时,世人皆知徐义龙回了军中担当要职,徐恩砚的名字却无人提起。廖子君并没有拖着残腿找上门去,今生她再也不要跟徐家有任何交集,这是她赎罪的一种途径。
然而更完美的赎罪机遇很快来临,朱雅曼穿着婚纱踏碎月色潜行而来,如霜如雪站在她面前,好像看一种疟疾似地望着她,“我当你是姐妹,你当我是什么?”
是啊,她当雅曼是什么?她初到城里上学时,所有同学都看低她,视她为寄生在廖家的虫豸,唯独雅曼跟她玩,每次她开心伤心的时刻,都是雅曼揽过她的肩头,和她共度。可她做了什么,她杀了雅曼的丈夫!
朱雅曼眼神如飞灰,迅风似地扬起右手,泼出一杯染了月光的硫酸,就连廖子君侧头躲避的动作都被她料想好了,所以,右手的杯子竟泼向子君的左边侧脸。
只要子君本能地偏过脸躲一下,这杯硫酸就是正中面颊。
然而,朱雅曼出手时毕竟管不住自己,想了想两人曾有过的那些好日子。
手一犹疑,没能泼得凶厉。
谁又能料到,廖子君竟也没有侧头去躲,那杯硫酸只泼到了她的左半边脸,冷夜里可以听见嗞嗞燃烧的声响,子君咬破了舌头,咽下了惨厉的尖叫。
朱雅曼冷笑着扔下杯子,甩起婚纱离去,她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半复仇,还有一半,是在数年之后,她插于徐义龙胸口的短刀之上,廖子君在新闻里看到那枚粉色指甲,心知这是一报还一报。
但她明白,朱雅曼是不会去加害徐恩砚的,雅曼一直很清楚谁是仇人,谁不是。
如今廖子君已在山中隐居了五年,她跳不了舞,便开了一间小而破烂的儿童租书店糊口。山里的孩子毕竟是稀罕书本的,生意倒还过得去,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她没有工钱可以付给周妈,便请周妈去投靠别的人家,至于自己,虽然断了一条腿,却还是能够独自过活的。
周妈听完,只含泪说道,“我一直把小姐当成女儿,我怎么会离开自己的女儿。”
小西死后,周妈怕子君孤单,便给她捡来了一条灰色的狗儿,约莫五六岁的光景,也取名小西。现在这只狗儿快十岁了,步入了生命的尾声,不忍在主人面前死去,总是撑着老迈的身子出走,想去没人的地方偷偷咽气,但子君不让,只晓得一遍遍把它找回来。
今天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没见着它的影儿,又怕再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人,只能无奈地拄着拐杖返回书店。
几个孩子在书架前疯闹,撞翻了好几本旧书,女孩痴迷地读着王子公主的故事,男孩为了争抢一本超人漫画而推挤,廖子君在里侧的竹床上坐下来,膝头摊了本书,喝着凉水闲读,虽然那些字她好像都不认识,但眼前慢慢走近的那双皮鞋却是她认识的,那还是她在商场里替他选的,他竟穿了这么多年,挺节俭的。
她抬起头,只见徐恩砚定定站着,眼波似有万水千山,像个行军归来的丈夫,不知第一句话该对妻子说些什么。
廖子君放下茶杯,淡定地提示道,“徐恩砚,门口写了,这里租的都是童书,我看你也有三十了吧,应该不太适合……”
“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徐恩砚哑哑地开口,“我是说刚才,在路上。”
“哦。”廖子君试图分析道,“是这样,我看见你身边有女伴,她是唐樱吧?我不想给你增添不必要的困扰,所以就……”
“不必要的困扰?”徐恩砚偏过头,仓惶地笑了一下,“廖子君,你还是这个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