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的一起大错案--兼谈尹神武、孙祥夫其人其事许洪新1918年5月11日中午时分,龙华大操场上,一个身穿绸袍的青年,面对枪口,平静地说:“予既到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今日处以极刑,亦早在意料之中”。(品&书¥网)第二天,上海各报都醒目的报道了他的牺牲,《申报》称他“含笑临刑”,“毫无畏惧”,《民国日报》赞他“真是健儿本色”。奇怪的是各报所称姓名不同,《申报》称是“孙祥夫”,《民国日报》称其“尹神武”。不几天,报上公布了护军使署(下称军署)对此案的判决书,称“孙祥夫,即沈强夫,又名尹神武”。对此,社会舆论反映强烈,《时报》揶揄地说:“即今而后,幸勿有孙祥夫其人出现,俾使此案成为信谳”;《亚洲日报》愤然而言:死者“不可复生,然是非不可不明,拟将孙祥夫、尹神武两照片铸板印行,并辑本案经过情形,刊为单行本,分布全世界”。1984年,《沈阳文史资料》第8辑,刊出尹神武之子尹文超先生纪念其父的专文,称孙祥夫、沈强夫为尹神武“化名”。同年4月,中央民政部追认尹神武为烈士时,亦认尹、孙为同一人。1989年出版的《近代上海大事记》记作党人孙祥夫被判“谋刺前镇守使郑汝成罪”而遭杀害。但专事收集民国史事人物掌故的刘成禺,在《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中,辑有《昌邑孙祥夫自述击毙郑汝成情形始末》一文,这是刘根据孙祥夫在“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三十日”于南京安乐酒店,亲口所述记录而润辞的,该文说:刺郑以后,因通辑孙的“赏格未注消,捕房误执尹神武,硬目为予,神武代予死之,至今予对死友尚无表彰,自愧无以为人”[《洪宪纪事诗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7月第1版,167~168页;]柏渡亿下 潶演歌 馆砍嘴新章l节尹神武与孙祥夫,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可谓扑朔迷离。1985年,笔者参与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的《上海近代法制史》课题,对该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追踪,查阅了大量书报档案,特别在1993年查获孙祥夫人事档案,完全查明尹、孙是两个人,孙祥夫没有被杀,被杀的是尹神武。77年前轰动一时的真假孙祥夫案,是北洋军阀制造的一起大错案。本文拟对尹神武、孙祥夫两人及这起历史错案的始末、内幕,作一介绍。一、尹神武,革命的回族青年尹神武,名作栋,以字行。奉天营口人。回族,穆斯林教名依勃拉喜梅。1890年,尹神武出生于一个商人家庭。父亲尹凤祥、叔父尹凤藻,都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兄弟俩经营天顺吉货栈,承接外轮委托,代购所需货物,在营口的回民中,可算首户。尹神武于弟兄4人中居长,自幼聪明好学,性格文静寡言。父辈对其寄于厚望,希望他能承继、光大家业。尹神武先后求读营口乙种商业学堂和奉天甲种商业学院。1911年,因学业优异,被省教育司选送留学日本。已接触新思想的尹神武,深愤社会黑暗和政治**,立志投身改造社会。平时常要父叔多行善举,此时已决心弃商改政。1912年冬,尹神武入东京明治大学政法系学习。有关尹神武的具体革命活动,资料极少。以其庭审答词中,仅能剥离点滴。约1914年底,他在东京加入中华革命党。1915年初,孙中山谋组中华革命军,准备反袁世凯的武装起义,大批党员被派回国,尹即返国转辗于大连等地。夏秋际到沪,入陈其美主持的上海总机关部实行部。该部执行暗杀、突袭等行动任务,负责人即孙祥夫。尹的具体工作是协助孙祥夫,负责接待等事务,先后在茄勒路文德里(今吉安路163弄)22号、霞飞路宝康里(原淮海中路315弄,今拆)34号等实行部秘密据点,照料管理行动人员。1915年11月10日,外白渡桥阻击上海镇守使郑汝成,尹也参加行动,担任观察、策应任务。当负责阻击的王晓峰、王铭山得手后被捕,尹顺利返回宝康里机关,旋即转移他往[《洪宪纪事诗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7月第1版,167~168页;]。1916年6月,袁世凯病死,继任总统黎元洪大赦党人,拨款遣散党人机关武装,尹代表孙至军署领款。同年冬返乡,次年3月回沪,与孙祥夫同住于白尔路442号(近今太仓路马当路)。那时,孙家住楼下两间,尹居后楼。尹神武被捕后,坚不吐实,严守秘密。临刑时,唯说“孙祥夫是我好友”,要求按伊斯兰教教规收殓,然后诵经就义,表现了杀身成仁的崇高品质。尹牺牲后,军署不准回教公会领尸,后由时任长江侦探长的青帮大字辈米占元出面,才得领回收殓,葬于日晖港清真公墓。六十年代初,迁葬青浦卫家角回族公墓。尹神武的一生是短暂的,他追求进步,投身革命,最后为革命献出了生命。追认革命烈士时,所据虽有失误,但“革命烈士”之誉称,尹神武是当之无愧的。二、孙祥夫,从传奇英雄到历史的沉沦者孙祥夫,后名孙成,字纵横。山东昌邑人。1889年生于奉天(沈阳)。父为奉天植物研究所总办。1908年,入奉天陆军学堂,1911年冬毕业。其时,兰天蔚领导奉天新军起义,孙祥夫参加了北路军攻取铁岭、开原的战斗,后负责稽勋,即调查铁岭战斗中的牺牲者和有功人员,旋入兰天蔚关外大都督府军务司。南北和议后,随兰南下,在烟台任关关外军副司令兼军务司令长;继调南京,参加二次革命。1914年3月,受陈其美委派,与薄子明、郑天一、吴大洲、马明远、刘芝舟等,在大连、长春设立秘密机关,谋举沈缦云为都督,武装夺取奉天[《山东讨袁革命史略》延国符著,台湾《传记文学:15卷6期;》。失败后,应陈其美召,东渡日本。1914年6月,在东京加入中华革命党,为第65号党员。在孙中山住处,即头山满家,结识杨虎,以此成为莫逆。年底,与吴大洲到山东,成立中华革命党山东支部,组织武装起义[《山东讨袁革命史略》延国符著,台湾《传记文学》15卷6期;]。失败后,至上海,任夏尔屿的卫兵司令,在江浙从事秘密军事工作。1915年夏,陈其美主上海总机关部,筹建中华革命军东南军司令部,委其主实行部。为创造武装起义的形势,陈其美与周淡游、杨虎、孙祥夫等商定翦除郑汝成。11月9日,周淡游侦知郑将于次日赴礼查饭店,参加日本领事馆为大正天皇加冕而举行的庆典。陈其美急召杨虎、孙祥夫,在萨坡塞路14号(今淡水路92弄2号)谋划分卡伏击的行动方案。第二天,孙派出百余名行动人员在各卡埋伏,并亲率王晓峰、王铭山、尹神武,偕同周淡游,候伏于郑氏必经之地外白渡桥附近,二王阻击成功,孙祥夫即至萨坡赛路14号向陈其美报告,并布置各机关撤退转移事。12月5日,陈其美发动肇和舰起义,孙祥夫始终参与机要,被委海军陆战队副司令,率30余人,袭夺北洋海军应瑞舰,配合杨虎夺取肇和舰,攻打制造局。因事先未办照会,被公共租界巡捕所阻,原备汽艇不能启碇,使杨虎陷为孤军。此役失败后,孙又与杨虎、马伯麟等人,南下澳门,追踪并再夺肇和舰,又未成功[《澳门四百年》费成康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1988年第1版,401页;]。返沪后,继续从事秘密工作。1917年9月,应孙中山召去广州,任大元帅府参军;次年,调援闽粤军陈炯明部参谋;1921年,复任护法总统府参军,旋与杨虎同任海军特派员,并以改造旧海军有功,任海军陆战队司令[《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公报选编》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8月第1版,433页、455页;]。19622年6月,陈炯明发动叛乱,孙中山从大元帅府脱险,至海珠登永丰舰,陪同登舰的即有孙祥夫[《中山先生在广州蒙难时的一段史实》田醒《新闻日报》1956年11月8日等4版;]。1925年,改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议,一度任提工监督,在汕头与周恩来共事。后赴福建,主持闽军第三师改编,并任所编就的第17军党代表、副军长兼第2师师长。攻克福州后,又任福建省政府委员。四一二政变时,孙祥夫正率第17军经上海去镇江,发有支持**清党的通电[《申报》1927年4月12日第13版;]。4月18日,以福建省代表身份,参加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典礼。自此以后,孙祥夫宦途多蹇,原因是与蒋介石有隙。孙、蒋同为陈其美亲信,一向过从甚密。在上海时,蒋住白尔部路(今重庆中路)新民里11号,距白尔路孙宅很近,孙妻朱氏、妾杨氏与蒋妾姚氏往来甚频。平定陈炯明叛乱后,蒋著有《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蒋根据孙部下投降叛军的事实,写下了“海军陆战队孙祥夫所部,遽竖白旗,投降叛军,反戈相向,引敌登陆,长洲要塞,竟失之顷刻”这段文字。因是书专供国民党高级干部学习之用,关系非常,遂引发了孙、蒋之间一场大吵,两人从此反目。随着蒋氏地位上升,孙则逐渐失势。1928年,孙祥夫终于被解除了兵权。此事要从孙祥夫个人品质说起。孙反北洋军阀确有贡献,勇而多谋,但旧行伍恶习颇为严重,吃喝嫖赌烟,无所不好。1911年起即抽鸦片;1916年挪用海军经费,纳长三堂子妓女杨素云为妾。1927年下半年起,率部驻扎淮扬,兼任淮安关监督,即串通帮会流氓,贩卖军火鸦片,并克扣军饷自肥。平时,以螃蟹等土仪结好胡汉民等人。1928年夏,蒋介石与改组派及广东实力派矛盾公开化,闻报即下令停发其饷银,孙祥夫即以截扣淮扬七县税金相对抗。后来,经一批元老调停,孙改任海军总司令杨树庄的高等顾问和军事委员会参议,只支干薪而无兵权。1936年2月,仅授“少将”军衔[《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政职官人物志》刘国铭主编春秋出版社1989年3月第1版730页;]。解除兵权后的孙祥夫,重回上海找到老友杨虎。四一二以后的杨虎,先任总司令部特务处长,继为上海警备司令,权势可炙。孙祥夫又生性好动,不甘寂寞,当杨虎、陈群将孙引荐给黄金荣、杜月笙之辈,而孙又本与此辈熟识,一拍即合,不久就打得火热,遂结金兰之交,形成新的“大八股党”。8人顺次为黄金荣、王柏龄、杨虎、张啸林、杜月笙、孙祥夫、陈希曾、陈群,揉军政帮会为一,成为民国时代最有影响的帮会核心集团。他们操纵黑社会,无恶不作。孙祥夫与王柏龄搭档,利用军队中的老关系,勾结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大亨的黑社会势力,专贩卖军火鸦片。黄金荣曾对他的管家程锡文讲过,孙祥夫与王柏龄“都是色鬼,在租界内看到长相好的女人,就请我替他们动脑筋,搞不到手.甚至拦路抢劫”[《旧上海的帮会》上海文史资料第54辑149页。]。抗战之初,孙祥夫做了一件好事。当时.停泊在黄浦江中的日本旗舰出云号,是侵华日军指挥上海战事的枢纽,军事会议多在舰上召开。中国海、空军及戴笠的特工多次行动,均未成功,杨虎找孙祥夫商议,孙通过江南造船所的旧属,组织了一些深谙水性的工人参加行动,终获爆破成功。但是,孙祥夫没有在抗日的道路上走下去。抗战爆发后,他那顾问、参议职务也被免去,大八股党也散了伙,军人卖买的路也中断了,号为孤岛的租界万物皆贵,孙祥夫下海经商了。他利用福建的一些历史关系,在沪闽间做木炭生意,资金靠的是福建省财政厅长、拜兄弟徐桴,从福建银行垫借。从商的日子并不长,到1939年下半年,薛华立路薛华坊7号(今建国中路155弄7号)[卢湾区档案馆3一1一36 17页;]孙祥夫家又热闹起来了。汪精卫、周佛海利用他对蒋介石的不满和在军队中的影响,多方拉他下水。汪、周的日记中多次记有与孙会晤,更委他利用旧属关系招降鲁西南一支国民党军队[《汪精卫日记》1940年1月20日、3月28日《档案与历史》1988年第2期;]。大约是招降成绩欠佳,在汪记伪政府中,又只分得伪军事委员会中将委员一份闲差[《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政职官人物志》刘国铭主编春秋出版社1989年3月第1版730页;卢湾区档案馆3一1一36 17页;]。为此,他十分颓丧。适逢一贯道来上海“开荒”。由李丽久介绍,1943年孙祥夫入了道,并很快成为上海最早的一贯道点传师。抗战胜利后,通过杨虎,找了洪兰友,帮一贯道道首、汉奸张天然收回南京崇华堂逆产;介绍了一些人入道,从中骗取钱财。应杨虎之邀,担任了海员工会顾问。1947年,参加接孙素贞接金线活动,成为有影响的一贯道道首。此外,还做些布生意。上海解放后,继续进行一贯道活动。1951年,拒绝参加反动党团骨干的登记,4月27日被逮捕,初拟判处死刑,经市军管会领导审核,改判无期徒刑。1961年l月23日于上海市监狱病亡。孙祥夫的一生,复杂而又曲折。早年参加革命,建有功勋,富有传奇色彩。后来,集新军阀、帮会头子、汉奸、反动会道门道首于一身,成为了历史的沉沦者。这种现象,在近代中国社会大变动的激烈漩涡中,人们不断分化组合,不进则退,不足为怪,但对孙祥夫本人,则堪称悲剧。三、错案的始末与内幕布尹神武和孙祥夫既为两个人,何会错捕错杀?此案的背景与内幕又是如何?为说明问题,先略叙始末。1917年11月27日晨6时,公共捕房西捕壳罗香率华捕多名,偕引指人雷应春、马凤楼、马汉民,至法租界白尔路442号,以“倒马桶”为名,赚开房门,将住在楼下后间的尹神武,硬指为孙祥夫,加以逮捕。当天,法国驻沪总领对未经签字、越界捕人之举,向英国领事提出严重交涉。公共捕房则因尹神武坚决否认自己是孙祥夫,进退维谷,不得不将尹送还法租界捕房。11月30日,法公廨开审,军署代表坚认其即为孙祥夫,并称“确有违法情事”,会审官聂宗羲及法国副领事德赍沛,以尹的供词“与前微有不符”,判押公共公廨审理。公共公廨命军署送证,并定12月19日庭。因军署迟不送证,又遇英国副领事卓乃尔外出,延至次年1月18日才开庭审理。前**审9次,中心是调查被告正身是否有误。主审为关炯之和卓乃尔,出庭者有原告政府代表穆安素律师,工部局刑事检察科代表牛门律师,郑汝成家属代表葛福来律师,以及房东郑惠刚为尹神武代请的辩护律师礼明、福冈。庭审一开始,尹神武即说明自己与孙祥夫同居一幢,孙已在两个月前去广东。传讯到庭指尹为孙的“证人”有杨汉卿、莫海明、俞国华、刘汉臣及长三堂子琴师王德法。这些证人多不认识尹神武,当要他们从若干人犯中指认“孙祥夫”时,不采取逐一指认,而让他们列队而进,一至尹前站定,再一齐举手说“就是他”。有的错认照片被揭穿后,以“电灯光不明”作搪塞。先后出庭证明了尹与孙为两个人的有房东郑惠刚,中华革命党人邵仲辉(力子)、丁仁杰,日本人井允居、马柳,尹神武堂兄尹作林,以及刚从广东见到孙祥夫的浙江省议员孙棣三等。还延请了外籍摄影专家萨拉文、索忒,当庭对尹神武与军署提供的孙祥夫照片进行技术鉴定,两专家指出“耳朵、额角、眉毛、面格均相悬殊”,“一望便知并非同一人”。形势发展对尹颇为有利。3月15日第9次庭审形势突变,穆安素抢先发言,提出“从速引渡”,礼明、福冈立即提出应电函英国驻广州领事,查明孙祥夫是否确在广东,公廨主审对此合理要求不理,堂判“本案情节重大,诚恐狡脱”,将尹递解军署讯办。下午2时,即将尹神武及供词抄本,移交军署军法课。依据北洋军阀军法审判条规,不准现场采访、不准旁听、不准延请律师。除军法课长邓某发布的点滴情况见之报端外,消息严密封锁。透视报端,初云“优为看待,冀其省悟,俾予正式开庭时得有明确的供词,以成信谳,免受无辜”。至4月初,忽传尹已承认是孙祥夫,旋又传尹作翻供。5月7日,卢永祥亲讯,尹“极口称冤”。5月9日、10日,报上刊登军署公布的《孙祥夫供词》。11月,即按所谓《刑律总则》第30、311条,以“教唆杀人之造意犯”定罪,并立即将尹枪杀。该案的发生有着深刻的政治背景。1916年6月,黎元洪大赦党人,革命党与北洋政府的矛盾一度趋缓。1917年5月,还为陈其美举行国葬。不久,北洋军阀解散国会,孙中山南下组织护法军政府,矛盾重又激化;取代黎元洪的冯国璋更是郑汝成的同乡兼密友。于是,旧帐重提。适逢原党人熊玥叛变,和盘托出刺郑内情,冯氏更视孙祥夫为钉为刺。同年8月,陆军部密令上海军署,称“据报孙祥夫现确匿迹沪上,饬即设法签拿”,并派密探到沪协查。淞沪护军使卢永祥虽非直系,但镇压革命却是一致;更兼是案系行刺上海军政委员,难免有惺惺相怜之心态,决意严办,以戒绝后效。尹神武刚被捕,卢永祥即将引渡作为主要目标。12月初,军署补办缉捕孙祥夫牌票时,就提出引渡。12月7日,卢与专程来沪的郑汝成子郑大为密商,决定在京沪两地分头运动。12月24日,卢专函外交部驻江苏交涉员萨福懋,要求穆安素“务必达到引渡目的”。后又专电外交部,请向英国公使交涉此案。1918年3月中旬,英国驻沪领事奉英公使电饬,命在引渡问题上予以合作,这就是3月15日庭审堂判引渡的内幕。人犯到手,诸多框框一概全无,封建法制的刑讯逼供传统可以放手施为。在尹神武最后1个多月里,所遭受的是每天六、七小时的严刑。尹神武牺牲后,人们发现尸身背上拇指般宽的紫痕密排,指甲缝中有竹签伤痕。这正是尹神武一度屈打成招的原因,也就是那份所谓《供词》的由来。直接诬陷尹神武的元凶是马汉民和马凤楼,诱他们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是巨额赏金。郑汝成被刺后,袁世凯悬赏15万元,以10万元通缉陈其美,5万元通缉孙祥夫。二年过去了,5万大洋仍悬在空中。以当时米价计,这笔可购11330担大米的巨额赏金[按当年大米每石(150斤)6.62元,折为每担(100斤)当为4.41元,5万元购米担;],怎不使一些贪婪无耻之徒眼红涎流、丧心病狂呢?马汉民、马凤楼正是这样的无耻小人。马汉民,本名振昆,字仑山,河南项成人,清末入过军事学堂,辛亥革命时为上海清真商团教练,因训练得法,颇得社会赞誉[《民国日报》1918年5月24日;《辛亥革命七年》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8月第1版202页];因此,光复后被任命为沪军都督府卫队营长,参加过起烟台的革命军,对孙祥夫颇熟,此刻正落魄当古董小贩,菲薄的收入难填鸦片欲瘾。马凤楼,本是公共租界巡捕,因贩卖人口案发被斥革,此时在南京九亩地设大饼铺混世,暗中充当军署检查员雷应春的眼线。1917年11月下旬,马汉民探得孙祥夫的地址和已去广州的消息,亦获知有尹神武与孙同住一幢。为了这笔巨赏,马凤楼为马汉民策划了这个移接木的毒计。也为了这笔巨赏,雷应春获报,顾不上再开一张牌票,用旧时密探的惯技,用通缉蒋介石的牌票,张冠李戴,要求公共捕房协捕。也为了这笔巨赏,壳罗香等中西捕探,未待移文法国领事签字,敢于越界捕人。那些提供伪证的人,除孙家女佣李氏等少数是受军署胁迫外,多为马汉民拉来图分巨赏的败类,出庭时连真名都不敢示人,如杨汉卿,实叫罗老五;王浩,其实姓达;马汉民也诡称南京人;但伤天害理终不是多数人愿为,马汉民曾以300元为诱,拉回民沙某作伪证,沙某正色表示:“我虽穷人,似此伤天害理之事,就是3万元,我亦不要”。拼凑伪证不易,正是开审一拖再拖的原因;也正是这些正直人的揭露,马汉民、马凤楼之流的丑恶嘴脸,才曝光于世。马汉民之辈的发财梦,并不很如愿以偿。尹神武被害后,军警一再请赏,最后以搭发七成国库券的方式发下,而1.5万的现洋,军法课长邓某及稽查员雷应春等坐享1万,马汉民这批渣滓统共只分得5千;当然马凤楼赏得了一份月薪70元的密探职位,正式充当了军署的鹰犬。卢永祥他们最后是明白被捕者并不是孙祥夫。郑大为曾请一熟悉孙祥夫的人去捕房辨认,结论是“孙祥夫面无麻子,而今所捕者面有白麻,且系近视眼,与孙大不相同”,郑当退有进退维谷之感。后来的庭审、审判、执刑,郑大为均未出席,原因想即在此。1918年初,党人哈在田在法租界被捕,从其寓所搜得4人合影照1张,审讯时问及哈氏,称其中二人一为尹神武,一为孙祥夫,所指恰与军署所存两人照片相符,法捕房即将此情况通知军署。但是,尹神武还是被冤杀了。奥妙在于卢永祥在要求引渡时已称证据确凿,如引渡后承认错捕,不啻自打耳光,索性自欺欺人到底,宁可枉杀,决不轻纵,借以维护军署威严。更有甚者,当社会上风传尹神武倍受酷刑,军署即命警厅出面将收殓尹神武尸体的上海回教公司事王鸿祥、李永清拘押,指控他俩“在外扬言尹生前受刑”,“事关军署名誉”,强迫两人登报声明绝无尹受刑之事,才交回教公会保释。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诚可谓无耻之尤,并“适足自彰其过”。尹神武被错捕后,中华革命党和社会各界进行了尽力的营救。邵仲辉、丁仁杰,不顾安危,出庭作证。《民国日报》以迅速详尽的报道,追揭内幕;以辛辣的时评,呼吁社会舆论,发动社会营救。尹牺牲后,又指出不能“视为一人之枉”,“死者虽不可复生,而力伸正义,俾使是非大明”,“求国法能生效力,民命稍有价值”,号召为护法而斗争,将这场为尹神武鸣冤的斗争,融汇到护法运动中去。孙中山还曾亲自过问了对尹的营救,1918年3月9日,接见法国驻广州领事时,说“孙祥夫现在军政府办事,上海捕获者并非孙祥夫”,并告之不日有孙祥夫函件更照片寄沪。至中旬,公廨和律师果都收到孙祥夫发自广东的信函与照片。房东郑惠刚、日本人井允居等,都为营救尹而奔波。尹神武的亲属和上海回教公会努力甚巨,其叔尹凤藻、堂兄尹作林、尹作宾,偕同营口33家商行的15名代表,专程来沪,愿以身家性命为尹神武担保,上海及北京的回教公会,一再亲请卢永祥尊重事实,具文证明尹神武的身份。这些努力,野蛮的军阀政府竟毫不置理。四、尾声琐记关于此案尚有三点需记:一是此案研究的意义已超出史学考订的学术范围。还在刚有初步结论时,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费成康先生将此案例用于他的宏著《中国租界史》中[《中国租界史》 费成康著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224页],并力促笔者撰文以还历史的真实。1993年,市烈士纪念馆黄红兰女士来访,谓原据有关单位提供的尹神武、孙祥夫为同一人的材料,经领导批准,欲与陶成章、宋教仁、陈其美一样,为尹神武辟建专馆纪念,今为避免失误,要求笔者提供原始资料以供复核研究,并告知某有关单位修志组,仍按尹、孙同一人为尹作传。此时,孙祥夫档案已觅得,其一生历史毕陈,结论不言而喻。闻黄女士言,顿感事关重大,本着为历史负责之心,除向市烈士纪念馆提供资料外,另写一篇专文,托市伊斯兰教协会金幼云先生转交有关单位。1994年,欣获市烈士纪念馆及有关单位的反馈,云经复核研究,笔者的结论已予肯定。能为有关单位的工作避免失误作些贡献,几年功夫不算自费。否则将在政治上会有多不好的影响啊!二是笔者写成本文时,从市文史馆的《馆藏文史资料目录》中,发现李次宋先生写过《冤杀尹纯武》一文。虽未见到李先生之文,但直感告诉我,所写必是尹神武事,李先生之文可称是对笔者考订的一种佐证。三是关于尹神武临刑时是否有首就义诗的问题。是诗首见于尹文超先生的《尹神武革命事迹片断》,诗云:“云淡风清近午年,神武骨血留江南;时人不识余心乐,留下英名万古传”。笔者遍查当时的书报档案,均未查得出处。为此,于1985年、1992年两次向尹文超先生求教,未见赐复。不知是烈士另有遗书,抑或本人所见偏狭,暂且存疑,望有知者赐教。(作者单位系卢湾区地方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