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稍稍一想,眼泪就下来了----这竟然是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第一次带我去三亚游玩时的场景。远处这张模糊而久违的脸,正是我思念了五年的爸爸。这张脸渐渐清晰,没有想象中斑白的头发和浓黑的髭须,有的只是刚毅沉稳的笑容。
我情不自禁地向他怀里跑去,激动得浑身颤栗。这时候,天空中却有个沉闷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是假的,快停下。
我感觉脑袋晕沉沉的,几乎快炸裂了。海风骤起,吹得海浪如层峦叠嶂般,气势汹汹地向我涌来。爸爸的身影在浪中渐行渐远。我痛苦地大叫,拣出一支红竹签,望着我爸消失的方向,用力扎进了手指里。
剧烈的疼痛让我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等我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我蹲坐在田垄上,看到外公佝偻着身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插秧苗,偶尔回过头来冲我微笑。田垄尽头是一间茅屋,茅屋外的木桩上,挂着我常偷来穿的外公的竹笠竹蓑。
我向外公微笑示意,起身向茅屋走去,总觉得这间茅屋格外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还没回过神来,从茅屋的柴门缝里猛地蹿出一只黄毛土狗,也不怯生,径直冲到我脚边,伸出舌头舔我的裤脚。我欣喜地认出这是外公家养的狗,叫毛毛。小时候去外公家,我老跟在它身后,到树林子里去捉野兔或者掏鸟窝。
毛毛冲我汪汪叫了两声,转身往茅屋后的树林跑去。我玩心大起,抬脚正准备追上去,漆黑的夜幕下又传来一阵沉闷的人声,冷冷地喝止。我心头一凛,收了脚。毛毛见我没跟上,转头又朝我汪汪叫了两声,见我仍无反应,突然就急躁起来,四条腿在土里使劲扒拉。
我惊恐地看着毛毛的狗头慢慢变成一个陌生女人痛苦的、七窍流血的脸,且越来越向我逼近,情急之下用红竹签又扎了下手指,疼得浑身直哆嗦。抬起头来,就看到小季笑嘻嘻的脸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公分,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撞在了奥迪车身上。
小季身旁的铁质火盆堆满了纸灰,连那只宫灯和照片也都烧得只剩了个角。他起身拍了拍身子说可算醒了,你这家伙太容易被诱惑了,改天得给你讲讲清心寡欲的道理。
我见自己十指完好,没有红竹签扎过的痕迹,心下生奇,问小季这是怎么回事。小季不以为然地乜了我一眼说,废话,你什么时候见过梦境里的东西是真实的。快跟我来,管家说张国华好像醒了。说完背负双手,跟个吟游诗人似的,施施然往车库外走去。
我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正准备追上去,突然就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一看车库周围,身上就渐渐起了寒意----这车库里,除了那辆奥迪车,已经不见了昨晚见到的其他三辆豪车。
小季见我站着没动,回过身来问我怎么了。我见他慢慢向我走近,不自觉地向后退。小季皱了皱眉说,你怀疑我?你以为你还在梦境中,还没醒过来?
我使劲点头。小季苦笑着刚要开口,车库顶上突然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叫我不要相信他。我听这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跟之前的不太一样,而且隐隐觉得有些阴柔,不像男人的声音,更像是女人刻意压着嗓子模仿男人说话的声音。
小季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异样,试探着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声音跟之前的不同?见我点点头,他微笑说这就对了,你身子刚从梦境中醒来,头脑还未清醒,出现幻听在所难免。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怀疑我吗?
我想了想,说了我心中的疑虑。小季捧腹大笑,直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这才咳了咳嗓子说,大哥我真服了你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出去,不代表人张家不出门啊。
我一拍脑门说对啊,看看表已是中午时分,尴尬地挠了挠头,见小季一脸无奈地摇头,招手喊我跟上,暗骂了自己几句,抬脚追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车库顶上又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声:你有没有脑子,他刚才明明说张国华刚醒,张家人怎么可能会出门?
这一提醒直如五雷轰顶,让我僵在当场。我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了。
我究竟该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