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丝竹声从门外飘进来,五个舞姬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一个,刚踏进门,宋桓拨茶盖的手就顿了——她穿一身水红舞裙,裙摆绣著缠枝莲,针脚细得能看见瓣上的脉络,腰间繫著银铃带,走动时铃音细碎,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苏州別院听见的风。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张脸:眉眼弯弯时,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和他藏在旧篋里那张王清欢十八岁的画像一模一样;笑时左颊陷下去的梨涡,深度都分毫不差;鬢边插著的珍珠釵,垂坠的珠串晃荡时,竟和当年桃树下王清欢鬢边那支桃的垂坠模样重合。
“小女子玲瓏,给国公爷请安。”她屈膝行礼,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的蜜,抬头时眼波流转,恰好撞进宋桓的目光里。宋桓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他昨夜还在灯下看王清欢卸妆,她眼尾涂了珍珠膏,细细看去还是有了细纹,笑起来时梨涡也浅了,再没有这样鲜活的光。
丝竹声转了调,变得缠绵起来。玲瓏旋身起舞,水红裙摆隨著动作散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她故意往宋桓这边靠,旋转时裙摆轻轻扫过他的膝头,带起一缕茉莉香——不是王清欢惯用的沉水香,却让他更恍惚了。舞步踏到他桌前时,她忽然俯身,发间珍珠釵垂下来,几乎要碰到他的茶杯,抬眼时,睫毛上沾的细粉在烛火下闪著光:“国公爷,瞧您的茶凉了,小女子给您换杯热的?”
不等宋桓应,她就拿起茶壶,倾壶时身子微微前倾,肩头几乎要贴到他的手臂。温热的茶水注满茶杯,她递过去时,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指腹,像片羽毛轻轻挠了下。宋桓的手指僵了一瞬,没避开,反而指尖还蹭到了她微凉的皮肤。
“国公爷,尝尝这新沏的雨前龙井?”玲瓏托著茶杯,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他的腕边。宋桓接过茶杯,却没喝,目光落在她的梨涡上——方才王清欢给她盛汤时,他也见过那处梨涡,只是如今浅得快要看不见了,而玲瓏的梨涡,饱满得像盛了春光。
玲瓏见他不喝,索性挨著他身边的软椅坐下,身子微微倾斜,手搭在桌沿上,指尖离他的手只有半寸:“国公爷,小女子祖籍也是江南,小时候常去盐场边玩,瞧著盐工晒盐,觉得有趣得很。后来家道中落,才来了这春风堂……”她说著,声音渐渐低了,眼尾泛起红,像受了委屈的模样,指尖还轻轻蹭了蹭桌布。
宋桓看著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王清欢得知父亲被贬时,也是这样红著眼,却强忍著没掉泪。他心头一软,竟抬手替玲瓏拭了拭眼角,指腹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往后……不用再在这儿了。”
玲瓏猛地抬头,眼里闪著光,手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著依赖的软意:“国公爷这话是……要赎小女子出去吗?”她的指尖轻轻摩挲著他的腕骨,像在確认什么。宋桓没抽回手,只点了点头:“嗯,跟我走。”
玲瓏立刻笑开了,梨涡更深,起身时故意绊了一下,顺势靠在他怀里,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腰:“多谢国公爷!小女子往后一定好好伺候您!”她的身子柔软,贴在他怀里时,茉莉香裹著她的体温,漫进他的衣领。宋桓低头,看著怀里人鲜活的脸,没推开,反而抬手扶住了她的肩。
宴席散后,玲瓏回房收拾东西,特意换了件更贴身的水红襦裙,鬢边又添了支红宝石簪,走到宋桓身边时,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指尖还蹭了蹭他的袖口:“国公爷,咱们去哪儿呀?”
宋桓没说话,只带著她往马车走。马车上,玲瓏靠在他肩头,头轻轻搭著他的颈边,声音软得像呢喃:“国公爷,您是不是觉得小女子像谁呀?方才跳舞时,您总看著小女子发呆呢。”宋桓身子一僵,却没否认,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髮——髮丝柔软的触感,和当年王清欢的头髮一模一样。
马车驶进铜锣巷时,玲瓏看著院里的老槐树,眼睛亮了:“这院子真好看!”宋桓牵著她的手往里走,老槐树下的石桌还在,窗边的梨木桌上摆著青瓷瓶,插著乾——这是他年轻时为王清欢买的宅子,她没嫁入府时,就住在这里。
“你先歇会儿,我让人回府传个话。”宋桓坐在石凳上,看著玲瓏摸向青瓷瓶的手,像极了当年王清欢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模样。他叫过隨身小廝,声音沉了些:“你回府跟夫人说,我今晚有事不回府,让她不用等。”
小廝愣了愣,见宋桓脸色严肃,只好躬身应下,骑马往国公府去。
此时的国公府正厅,王清欢正看著丫鬟热菜。桌上的清燉鸽子汤已经热了三次,油浮在表面,像凝固的月光。听见院外马蹄声,她连忙迎出去,见只有小廝回来,心沉了沉:“国公呢?怎就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