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温府。
內阁首辅温体仁的书房內,檀香裊裊。
新晋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新甲,正恭敬地侍立在侧,为自己的恩师温体仁亲手研墨。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池。
“新甲,”温体仁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这位最得意的门生,声音不咸不淡地开口,“河南裕州之事,想必你已听说了。”
“是,恩师。”陈新甲连忙躬身,“学生已听闻。流寇刘承宇,全歼练抚台数万大军,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嗯。”温体仁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陛下已有旨意,著礼部擬詔,派员前往裕州,宣詔安抚。”
“安抚?”陈新甲心中一惊,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打了如此奇耻大辱的败仗,不发兵征剿,反而要去安抚?这是何道理?
温体仁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讶,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宵衣旰食,心怀仁德,不愿中原生灵涂炭。故而,想给那刘承宇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新甲混跡官场多年,立刻就从这冠冕堂皇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知道,这背后,必然是朝堂之上又一番激烈博弈的结果。
“此次出使裕州的人选,”温体仁呷了一口茶,目光终於落在了陈新甲的身上,“是我向陛下举荐了你。”
“学生?!”陈新甲心中又是一震,隨即涌上一股狂喜。
这可是天大的肥差,更是恩师对自己的提携与信任!若能办成此事,自己未来的仕途,必將一片光明!
他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地说道:“多谢恩师栽培!学生,定不辱使命,为君分忧,为恩师分忧!”
“起来吧。”温体仁淡淡地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等到陈新甲重新站好,才缓缓地,意有所指地说道:“新甲啊,你是个聪明人。此次前去裕州,名为宣詔,实则……是替陛下,替朝廷,去探一探那刘承宇的虚实。”
“他究竟是何许人也?麾下兵马,战力几何?占了裕州,是想割据一方,还是另有图谋?这些奏报上写的,都只是只言片语,做不得准。你此去,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去揣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像是谆谆教诲,又像是暗藏机锋。
陈新甲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学生明白。请恩师示下,此次招安,朝廷的底线为何?若那刘承宇肯降,我等当许以何等官职、何等封赏?若他不降,学生又当如何应对?”
他小心翼翼地探问,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確的指示。这是所有外派臣子,最关心的问题——尺度。
然而,温体仁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尺度?”他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一边在纸上写著什么,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陛下仁德,海纳百川。只要那刘承宇真心归顺,朝廷,自然不会亏待於他。你是我温体仁的门生,做事,要懂得审时度势,隨机应变嘛。”
“至於他若不降……”温体仁笔锋一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便是他自绝於朝廷,自绝於天下。你身为朝廷命官,代表的是天子威仪,总不能……墮了朝廷的脸面吧?”
陈新甲听得云里雾里,心中一片茫然。
什么叫“不会亏待”?什么又叫“不能墮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