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听得心中一颤,他知道,这是在提醒他,他在这营中的价值是什么。
“大王……”他站起身,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表演成分,而是发自內心的惶恐和后怕,“臣……臣有负大王所託!臣被一己之见蒙蔽了双眼,险些铸成大错!臣对不住大王,更对不住裕州城里那些死战的兄弟!”
他说著,眼泪又流了下来。
李自成放下了手中的木头和小刀。他抬起头,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著宋献策。
“你错,不在於看错了战局。”李自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错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献策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王明鑑!”他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臣……臣绝无此心啊!臣只是……只是觉得那刘承宇来歷不明,成长过快。臣是担心……担心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將来会对大王的大业不利啊!”
“我一直都在怀疑!”宋献策见李自成没有什么反应,急忙说道,“裕州之战,他为何能如此自信,区区千余兵士,既不求援也不后撤。我们只是要他拖住大军两天即可,可他呢?他拖了多少天了还不撤退!这明显就是陷闯王於不义!”
“甚至是他在接受军令的时候,我们都看不出他的心理有任何波动。现在回头想想,恐怕他早就期待闯王您下达让他独自留下守城这个命令了!这样就可以顺其自然的脱离您的掌控。他一定是早有预谋,且在不经意间循循诱导,才使得让闯王您做出的这个决定!”
李自成微微侧了一下头。
宋献策赶紧凑近了些:“大王,我始终认为,他和官军之间,早有默契!这场仗,就是他和练国事联手演给我们看的一出苦肉计!”
李自成被气笑了,轻轻哼了一声,“宋献策,我想请你以后不要把我当白痴,不要再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练国事和他联手演苦肉计,他也配?他初出茅庐不过二十岁,他是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何德何能能让练国事寧愿自己背负投敌的骂名也要成全於他?他们之前见过?他们之间是亲戚?”李自成忍无可忍,连番追问。
“不要在这里给我讲蠢话了,我没什么耐心。你记住,我现在是用人之际,暂且饶你一命。但凡再有一次,你必死无疑。”李自成狠狠地说道。
“遵......遵命,臣下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再也不敢了。”宋献策赶紧起身脱离凳子,跪下来继续磕头。
“得了,別在这给我整没用的了,去擬一道军令,送到裕州。”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开来。
“刘承宇、李过守城有功,封刘承宇为威武將军,兼理裕州军政事宜。”
“封李过为忠勇將军。”
“其余有功之士由刘承宇自行赏罚。”
“另外刘宗敏不是也在裕州吗,跟他们说,宗敏不辞而別这么多天,我们都以为他走失了。大家十分想念他,请他立即归营,整顿军务。”
他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失散兄弟的担忧和期盼。
但宋献策听在耳里,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刘宗敏违抗军令,私自带兵脱离主力是事实......
刘宗敏在裕州立下了关键战功也是事实......
现在闯王丝毫不提他在裕州的回援之功,而只说是他走失,碰巧走到了裕州......
如此请他回来......恐怕是准备要拿他开刀了。
“臣……领命。”宋献策深深地叩首,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臣,定不辱使命!”
......
北京,紫禁城。
西苑的残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如这个內忧外患的大明王朝。
乾清宫內,暖炉烧得很旺,但依旧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御座之上,年仅二十六岁的崇禎帝朱由检,正披著一件厚重的貂裘,批阅著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摺。他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上,早已被常年的忧虑和失眠刻上了深深的印记,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自登基以来,他夙兴夜寐,励精图治,裁撤宦官,整顿朝纲,希望能重现太祖、成祖的辉煌。
然而,这天下,却仿佛一个早已千疮百孔的病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在延缓其腐烂的速度。
北有建奴虎视眈眈,內有流寇四处烽烟。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朝堂之上,那永无休止的党同伐异,那一张张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各怀鬼胎的脸。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贴身太监王承恩轻声劝道。
“歇息?”崇禎头也不抬,声音沙哑,“陕西的闯贼刚刚剿灭,河南又起战火。朕,哪有心思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