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国事终於明白了,自己不是在和一支军队战斗。
他是在和一种他没有办法理解的、无法言说的信念在战斗。
练国事站在他那摇摇欲坠的指挥高台上,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看著自己的大军,在前后夹击之下,彻底崩溃了。
士兵们不再听从任何號令,他们扔掉兵器,脱掉沉重的鎧甲,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而那些已经形成三麵包夹之势的“流寇”,则像一群最高效的屠夫,冷酷地收割著生命。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大帅!快走吧!”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兵,衝上高台,试图架起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
练国事惨然一笑。
他能走到哪里去?
粮草尽毁,军心已丧,大军溃散。就算他能逃出去,也不过是一个丟掉了数万大军、丧师辱国的罪人。回到朝堂,等待他的,不是抚慰,而是崇禎皇帝那把冰冷无情的屠刀。
他这一生,读圣贤书,考取功名,领兵作战,为的就是“忠君报国”这四个字。
可到头来,他守不住疆土,保不住士卒,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他看著那些还在徒劳抵抗,最终被长槊洞穿胸膛的年轻士兵。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兵啊。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跟他从陕西一路打出来的老弟兄。他们不是天生的兵痞,他们也曾是家里的儿子、丈夫、父亲。
如今,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不。
不能再死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骄傲、不甘和绝望。
他,练国事,可以死。
但不能再让数万大明的將士,为他一个人的失败,陪葬了。
“拿我的帅旗来。”练国事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亲兵愣住了。
“拿帅旗来!”练国事加重了语气。
亲兵不敢违抗,颤抖著,將那面绣著“练”字的大旗,递到了他手中。
练国事接过帅旗,这是他荣耀和权力的象徵。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旗上那隨风飘扬的红色流苏,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將那根坚硬的旗杆,“咔嚓”一声,生生折断!
所有人都惊呆了。
折断帅旗,在军中,意味著主帅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紧接著,他缓缓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將剑鞘和剑柄,倒转过来,双手捧著,高高举过了头顶。
然后,他用尽丹田之气,发出了他此生最后,也最沉重的一声吶喊。
“所有……大明將士……听令!”
他的声音,盖过了战场上的廝杀和哀嚎,清晰地传了出去。
正在追杀的刘宗敏、正在衝锋的李过、正在指挥反攻的起义军、甚至连城內钟楼上的刘承宇,都听到了这声充满了悲凉和决绝的吶喊。
战场,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了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孤独的身影。
“放下兵器!”
练国事的声音,在旷野上迴荡。
“我,大明河南巡抚,练国事,愿降!”
“所有將士,不要再做无谓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