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熟悉的陌生人
清晨。
许克生起床洗漱,换了一身夹了厚布的直裰。
天气渐暖,转眼已经阳春三月了。
最近的生活很平静,太子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在一点一点变好,虽然很缓慢。
许克生每天就是去府学上课,回家温习功课。
每隔三天去一次皇宫出诊。
偶尔去一趟周家庄,帮著周氏族调理家禽家畜。
左一百户所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董桂说房子有她爹娘帮著照看,打扫的很乾净,也没有漏雨。
董桂已经做好了早饭。
天气暖和,餐桌就放在了东院的廊下,上面放了一碗餛飩,热气腾腾。
还有一碟咸菜,一碟燻肉。
许克生已经在和周三柱的閒聊之中,知道误会了,董桂本是来京城玩的,不是雇的管家。
於是他和董桂摊牌,她可以回家了。
可是董桂哭哭啼啼不愿意走,只想留下来。
许克生也一时找不到更合適,暂时將她留了下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董小旗。
看著董桂要去厨房,许克生拿起筷子招呼道:
“起吃吧?”
“算啦,奴家还是在厨房吃吧。”
“你爹来了,肯定以为我虐待你了。”
“工钱按时给就行了。”董桂笑道。
看著她执意不上桌,许克生也没再劝,只要她自己舒服,就隨她了。
“中午我不在家吃饭,给你放一天假。“
“真的?奴家想回家看看。”董桂惊喜道。
“回吧。驴閒著不用,你骑驴回去。”许克生同意了,来回都是官道,很安全。
董桂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又站住了,“秀才,还记得周三娘吗?”
“嗯?哦!有印象。”
“三娘对你可是很好的哟。”董桂向回了几步,眼睛笑成了弯月,“她也在城住呢。”
许克生看她话中有话,便问道:
“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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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么。”董桂叉著腰,哼了声,“就知道你关她。”
许克生:
“——”
还是吃饭吧,理解不了小娘子的脑迴路。
今天休息,饭后还要学习,中午约了邱少达、彭国忠去逛书店。
“奴家听进城的婶子她们说的,她的私房钱都被娘家借去了,现在买个针头线脑都是问题,在家里也不受待见。“
“知道了。”许克生吃了餛飩。
是牛肉馅的,满口肉汁,十分美味。
董桂很意外,“你不帮她?”
许克生放下筷子,看著她问道:
“那——我把她接过来,给你做个伴?”
“呃——还是算了吧。”董桂翻翻白眼。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別惦记她的事了。“
董桂知道被耍了,当即臊红了脸,“呸”了一声,扭腰进了厨房。
许克生嚼著饭,有些出神。
那个丰腴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记忆里只留下她缝针时专注的侧脸。
吃过早饭,许克生去了书房。
翻开了状元丁显写的笔记,这是丁显对《尚书》的理解,更多是对《书集传》的再次註解。
许克生学习中的一些疑惑从中找到了答案,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连续几次豁然开朗,许克生只能拍案叫绝,状元的水准果然非一般人可企及的。
不过他並不羡慕,这种人一般生於书香门第,从小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
自己这种二把刀,能考个举人足够了。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参加会试。
考个举人就可以当官了,外放一个县令还不是美滋滋。
不知不觉间,案头多了一杯香茶。
许克生端起来喝了一口。
自从董桂来,自己就开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
学了一个时辰的尚书,写了一篇文章,又练了几张字帖。
时间一晃到了正午。
许克生走出书房,迎著和煦的阳光舒了舒懒腰。
阿黄看到他,欢快地蹦噠起来。
看到阿黄,他偶尔会想起王大锤。
这个人彻底消失了,自从余大更被抓,他就没有犯过案。
锦衣卫没有他的踪跡,他也没有来找麻烦。
时间久了,许克生都將他彻底忘记了。
狗食盆是空的,水盆里也没水了。
“桂,喂喂狗吧?”
没人回应,西院很安静,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
外面驴棚里空荡荡的。
许克生这才意识到,董桂回百户所了。
那就自己动手吧。
刚餵了狗,外面传来了邱少达的公鸭嗓子:
“老许!”
许克生扔下狗食盆,按住狂吠的阿黄,“请进!”
邱少达站在门外,“算了,还是你出来吧,你家狗太凶了。”
许克生洗洗手,拿著褡褳就出门了。
四书五经已经有了朱熹一系的指定版本,但是还需要购买一些名人写的读书笔记,再找几本经典的写作范文。
许克生四处看看:
“老彭没来?”
邱少达一指他身后,笑道:
“那不是吗?”
许克生惊讶地看到,彭国忠竟然是从西边来的。
“老彭?你这是的哪条路?”
“哦,我坐船,从你家码头下来正合適。”彭国忠笑著解释道。
许克生心中疑惑,记得他家在乡下,怎么还坐船来的?
彭国忠穿著月白色的布长衫,读了大半年书,皮肤也没有过去那么黑了,整个人神采奕奕。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老彭,还是京城的养,你风流多了。”
邱少达也跟著夸了几句。
彭国忠嘴上谦虚,心里却得意。
~
春暖开,鶯红柳绿。秦淮河岸边的垂柳已经冒出嫩黄的芽子,绿色丝絛隨风飘舞。
许克生三人沿著秦淮河向东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前面不远就是贡院了,附近书店眾多,也是他们的目的地。
彭国忠突然回头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感觉有盯著咱们呢?”
邱少达回头看了一眼,人潮如织,男女老幼都各自忙碌,哪有什么可疑的人。
许克生心中清楚,是跟著自己的锦衣卫,“走吧,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坏人盯著咱们三个大男人的。”
彭国忠也点头称是,笑道:
“我以前常进採药,己要堤防野兽,养成了习惯。”
许克生暗嘆,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很多穿长衫、背褡褳的人多起来,大家都是朝贡院走去。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许相公,请留步!”
许克生站住了,四处张望,才发现叫他的人在对面酒楼的二楼。
竞然是信国公府的董百户!
看到许克生发现了他,董百户迅速摆摆手:
“等在下刻。”
之后他缩了回去,身影消失了。
许克生看著面前豪华的酒楼,不由地心生疑惑,这廝发財了,还是日子不过了?
竞然上这么豪华的酒楼,还点了二楼的雅间。
董百户从酒店大门跑了出来:
“许相公!”
身后吊著一个店小二,似乎担心他就此逃走。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一身簇新的衣短打,除了靴子有些旧,不由地笑道:
“董百户,你这是——发大財了?“
董百户苦笑了一声,拱手问邱少达、彭国忠道:
“这两位兄台是许相公的同窗吧?”
许克生急忙介绍:
“这位是信国公府的董百户。”
现在武人的地位还很高,邱、彭都客气的拱手还礼,“见过百户,在下是启明的同学,邱少达。”
“见过百户,在下是启明的同窗,彭国忠。”
董百户礼节周全:
“原来是邱相公、彭相公!”
董百户指著酒楼道:
“三位,相逢就是缘分,上去吃一杯酒。”
彭国忠、邱少达有些疑惑地看看许克生,你这位朋友太好客了吧?
面前的酒楼一共两层,装修奢华,价格肯定不菲。
许克生笑道:
“百户,我们要去书肆逛一圈,今天就不打扰了。”
董百户急忙摆摆手,“不急,不急的,吃两杯酒再,酒菜都已经备下了。”
彭、邱两人不说话,都看著许克生的反应。
许克生却察觉董百户的状態不对,眼神焦虑、彷徨,甚至还有一些愤怒。
看来他是遇到麻烦了。
“好吧,彭兄、邱兄,咱们上去喝百户杯酒。”
彭国忠、邱少达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都点头同意了。
董百户大喜,“三位快请!”
店小二看他没有走,反而请了三位读书人,急忙殷勤地帮著挑开帘子:
“贵客面请!”
~
隨著小二的一声吃喝,几个人进了店。
已经到了正午,大堂几乎坐满了。
隨著董百户去了二楼的牡丹苑,许克生站在门口就看到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
许克生感觉到不对了。
董百户不可能在这等他,那就是请的客人突然不来了。
彭国忠、邱少达对视一眼,也发现了问题。
董百户热情地邀请几人落座。
邱少达默不作声,坐在了许克生的下首。
彭国忠挨著董百户坐下。
许克生打量了一番,果品、糕点、小菜、按酒,摆满了一桌子。
一旁的茶几上还放著一罈子上等的黄酒。
重头戏的热菜还没上呢,这一桌子酒菜就值董百户半个月的俸禄。
许克生直截了当地问道:
“百户,你这是请了客人的?“
认识董百户很久了,知道他遇到了难处,他乾脆敞开了问。
董百户坐在一旁长嘆一声,:
“不瞒你们说,今天你们三位要是不上来,我就丟人丟大发了。”
许克生安静地看著他,董百户有些羞愧地说道:
“前几天,我被赶出国公府了,去了锦衣卫的南镇抚司,成了一个试百户』。”
许克生吃了一惊,“你从信国公府出来,锦衣卫衙门应该高看你的,怎么还贬了?”
董百户亲自给几个人斟了酒,然后举起酒杯,“在下敬三位相公。”
许克生三人举杯相陪。
董百户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才继续道:
“上次江夏侯府的老赵出事,我不是请你去帮忙吗?”
“记得。”许克生点点头。
彭国忠、邱人达都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许克生。
平时许克生口风很严,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任何达官贵人,即便是黄编修他也从不提。
同学问起,就含糊地说是为了赚一份工钱。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以为他只是幸运遇到了黄编修。
今天画风突然就变了。
又是信国公府,又是江夏侯府,许克生平时来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吗?
老许你暴露了!
彭国忠本来进了这里还很彆扭,现在却饶有兴趣地看著他们说话。
邱少达年龄最小,主动拿起酒壶给眾人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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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百户又灌了一杯酒,“江夏侯周侯爷,给咱家老公爷去了一封信,告了咱一状。咱一个百户被侯爷告了,还能好?“
“当然,咱本来就不好了。”
许克生明白了,董百户自从汤瑾被野猪拱了,就在国公府过的很不得志。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惹怒了江夏侯,国公府就更不能留他了。
许克生安慰道:
“去了锦衣卫虽然没了国公府的庇护,但是也自在了很多,每天当值,回家就自由自在。”
董百户又一声长嘆,“我当时也这么想的。没想到——”
说到这他的眼圈红了,他本就爱哭,能忍到现在已经不易。
揉揉鼻子,他又鬱闷地道:
“但是没想到了成了“试百户,,更要命的是从百户到下面的兄弟,都刻意疏远我。”
看著满桌丰盛的酒菜,许克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桌酒菜,本来你是要请你们百户所的?”
“是啊。”董百户点点头,“可没成想都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一个都没来,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邱少达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这人仕途要蹉跎一阵子了。
彭国忠怒了,“这帮,怎么能如此戏耍同僚?真可恶!”
他端起酒杯,大声道:
“百户,在下陪你喝一杯。”
董百户感激的眼圈又红了,急忙端起酒,和彭国忠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许克生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劝慰:
“书上不是说了吗,“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先隱忍一段时间,等你来了功劳,日子就好过了。”
董百户点点头,盯著酒杯,有气无力地说道:
“也只能熬了。相比老赵,我这还算好的。老赵这去了西北,这辈子还不知道再见一面吗。”
董百户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许克生几个人一阵劝慰,陪著一起骂了他的猥琐新同僚。
董百户住眼泪,端起酒杯,强打精神.
“书上还怎么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在国公府也读了几本书,偶尔也能引经据典。
店小二进来询问,没上的热菜是否可以上了。
董百户刚要点头,被许克生拦住了,“没做的菜全都不要要做了。桌子上的菜全部打包,送去百户的府上。”
许克生几个人都没动筷子,就喝了几杯酒。
董百户这种状况,也不是喝酒的时机。
董百户心里感激,但是面子上却过意不去,“他们不来,咱们几个喝也挺好的。”
许克生摆摆手,“百户,结了帐咱们就下楼。我们几个去逛街,你回家醒醒酒,该去当值就去当值。
男子汉不能被一时的苦难打倒了。“
彭国忠、邱少达也跟著劝解了几句。
董百户点点头,“也好!让孩子们也吃顿好的。不瞒你说,被赶出国公府,现在房子都是租的。”
邱少达忍不住道:
“这桌要五六百吧?”
“扣去了没上的菜,三百。”董百户肉疼地回道。
几乎是他一个月的薪俸。
今天全打了水漂—也不算,至少请了三位书生。
董百户结了帐,三人一起下楼。
看著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对未来很迷茫。
许克生只能安慰几句,让他向前看,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其他的暂时爱莫能助,自己也只是个府学的生员,前程还不知道哪里呢。
许克生三个人陪著董百户走了一段路,確定他不会寻死觅活,才和他拱手告辞。
董百户拱手道谢:
“幸好遇到了三位,在下好受多了。”
许克生突然听到附近一个熟悉的声音,“老韩,你个狗娘养的,欠老子的钱还给不给?”
不远处,一个头髮苍白、个子高大的老汉正指著一个矮小的中年汉子在怒骂。
中年汉子穿著短衣,乾瘦的脸上堆满了笑:
“给,肯定给,您老再宽限天。”
老汉直接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了过去,中年汉子只是闪躲,丝毫不敢还手。
老汉个子高大,几乎是压著打。
不过片刻功夫,中年汉子就被打的满脸血。
围观的不少人开始劝解几句,可是老汉十分凶狠,对劝解的人骂骂咧咧。
连著几个老人被他骂了,就没人劝架了。
许克生咪著眼,没有看热闹,而是侧耳凝听。
彭国忠却勃然大怒,上前呵斥道:
“住!他都不还,你为什么还打他?”
老汉看他是读书人,便听了手,却倨傲地说道:
“他欠了老儿的钱,欠帐还钱,天经地义。老儿劝你少管閒事。”
有老人小声劝彭国忠:
“他是这里的一霸,你快走吧,他不讲理的。”
彭国忠不为所动,“不就去县衙讲理!”
董百户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喝退老汉。
许克生突然叫住了董百户,“百户,等一下。”
“许相公,有何吩咐?”董百户急忙站住了。
许克生笑眯咪地问道:
“想不想个大功劳?”
董百户眼睛亮了,一把抓住了许克生的胳膊,“许相公!许哥!许大爷!你快说,什么功劳?”
“就是刀山火海,咱老董豁出去这一百多斤也要走一趟!”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好!”
他將褡链一把掛在了邱少达的左肩上。
邱少达也带了不少钱,瞬间被压的直咧嘴,“许爷,你想弄死我就直接说!”
许克生却已经冲了出去。
彭国忠还在和老汉理论,“路不平有铲,你打不对,在下就要阻!”
许克生上去飞起一脚,將老汉踹的一个趔趄,又上去对著他的老脸咪咪两拳。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老汉,瞬间被打蒙了,两只老眼被打的乌青。
彭国忠也懵了,自己只是动嘴,没想到许兄直接饱以老拳。
董百户大惊失色,“许兄,让我来!”
许克生可是给太子看病的,那手要是打伤了,还怎么把脉?怎么针灸?怎么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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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国忠热血沸腾,擼起袖子也要上前帮著许克生打架。
董百户已经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飞起一脚把老汉踹翻在地,又扑上去死死按住了,抽出腰带捆个结实。
老汉杀猪一般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