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巾军一轮又一轮拋射,浸透了火油的箭矢留下的余烬,混杂著黏稠发黑的血浆,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
就在昨日,鄴城还是冀州腹地一座固若金汤的坚城。
而此刻,它如同惊涛骇浪中即將倾覆的孤舟。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那山呼海啸般的吶喊,再一次从城下无边无际的人潮中炸响。
不再是模糊的喧囂,而是无数个底层百姓共同发出的吶喊,足以撕裂灵魂的怒吼!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撞在摇摇欲坠的城墙上,震得王校尉脚下不稳。
他强撑著探出垛口,只一眼,便如坠冰窟。
黄巾!
漫天遍地的明黄色,如同黄烈焰,从远处席捲而来。
目之所及,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抹亮色。
鄴城城外,平原、沟壑、残破的营垒—.一切都被那汹涌的黄色狂潮彻底淹没!
那不是军队。
那是从地狱深处喷涌而出的、裹挟著无尽怒火与狂信的黄色怒海。
数以万计的头颅,缠裹著粗糙的黄布,匯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翻滚咆哮的黄色怒涛。
他们手中的武器简陋得可笑锈蚀的锄头,磨尖的木棍,削薄的柴刀。
甚至只是燃烧的、噼啪作响的粗大树於。
然而,正是这卑微的,被苍天遗忘的武器,此刻却匯聚成一股焚灭一切旧秩序的滔天烈,黄巾!黄巾!漫天的黄巾!
王校尉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他看到那些面黄肌瘦、衣衫槛褸的农夫,眼中燃烧著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对“苍天”刻骨的仇恨,对“黄天”近乎癲狂的信仰!
他们踩著同伴层层叠叠,尚未冷却的尸体。
像不知疲倦的蚁群,用血肉之躯撞击著城门,攀爬著残破的云梯。
一架云梯被滚油浇下,瞬间化作火梯,十几个燃烧的人形惨嚎著坠落。
但下一秒。
又有更多顶著简陋木盾的黄巾身影,撕吼著填补上来。
死亡,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化为燃料,让那黄色的烈焰烧得更旺!
“顶住!放箭!滚木礌石!”
王校尉的嘶吼在震天的“黄天当立”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他身边的士兵,眼神早已涣散。
只剩下本能的麻木挥砍。
一个年轻士兵被爬上垛口的黄巾力士用草叉捅穿了腹部。
他死死抓住那沾满自己肠液的叉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仍是对方额头上那片刺目的,主宰了生死的顏色,仿佛是新天的意志,降临了人间!
轰隆一声比雷霆更沉闷、更绝望的巨响从南门方向传来。
紧接著。
是潮水般涌入的、更加狂暴的黄色怒涛和震耳欲聋的欢呼。
“南门破了,神上使破城了,冰冷的绝望瞬间攫紧了王賁的心臟。。
鄴城,完了!
这座冀州的重镇,改换了新天。
数日前巨鹿陷落,他尚存侥倖。
但此刻,面对这吞噬一切的黄海,他明白了:
这绝非寻常叛乱,这是席捲天地、改朝换命的燎原之火!
是四百年汉祚崩解前,那场註定载入史册的、由亿万苍生共同演绎的最后一舞!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畔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更多噩耗。
如同来自八荒的丧钟,伴隨著那无处不在的黄色,深深烙入他濒死的脑海:他仿佛看到那座古老城池的城楼上,玄黄道袍的身影如神临世,九节杖指天。
贪官污吏的头颅飞起,滚烫的鲜血点燃了祭坛,也点燃了百万信眾眼中焚尽一切的烈焰。
“天公將军”的吶喊声,是这场黄天烈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