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炽烈,將平台照得透亮,方才那种朦朧而悲壮的氛围渐渐消散。食盒已空,酒罈见底。山脚下,书院晨读的钟声隱隱传来。
该回去了。
下山路上,四人沉默了许多。赵明远几次想开口说笑打破沉寂,但看看秦思齐沉思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李文焕和林静之也各怀心事。
秦思齐的那句“必定失败的改革家”,如同一个未解的谜团。看到了好友心中那不为人知的、炽热而悲愴的火焰,却不知这火焰因何而起,又將燃烧向何方。
回到书院,一切如常。晨读、讲会、自习…但某种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在经史子集的字里行间,在论辩策问的现实关怀中,秦思齐的目光似乎更深邃了些。而他的三位好友,在看他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担忧与深深的敬佩。
几日来,赵明远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不再像往常那般抱怨伙食或课业,偶尔看向秦思齐的眼神里,带著担忧与困惑。
李文焕和林静之则更加频繁地与秦思齐討论经义策论,尤其是在涉及歷代变法、田制、赋役等话题时,总会格外留意他的见解,试图从中窥探他那宏大而悲愴理想的具体轮廓。
然而,秦思齐却似乎恢復了往常的沉静,依旧勤学不輟,依旧会在射礼课上专注地张弓搭箭,依旧会在晨跑时与大家说笑。
半年研学之期即將到期,秦思齐將前往下一站,这日旬假,午后。
其他同窗或下山游玩,或在斋舍休憩。秦思齐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李文焕的斋舍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李文焕开门见是他,略显意外,隨即侧身让他进来。
“思齐,有事?”李文焕斟上一杯清茶。
秦思齐接过茶杯,並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抬起头看向李文焕:“文焕兄,那日山顶之言,並非思齐一时狂言囈语。”
李文焕神色一肃,放下茶壶:“我知你不是妄言之人。只是…思齐,改革之路,荆棘遍布,自古皆然。你既知其险,为何…”
秦思齐打断李文焕的劝阻道:“正因为知其险,知其难,知其九死一生,才更需在启程之前,了却心中最大的掛碍。”
我秦思齐孑然一身,並无太多可留恋之物。功名利禄,不过是实现抱负的阶梯,若事败,粉身碎骨,亦无足惜。唯独將来放心不下我的族人。
“族人?”李文焕微微一怔。
秦思齐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温情与忧虑:“是。我出自武昌府恩施县白湖村秦氏一族。族中多是淳朴农户,世代居於那片土地,勤恳本分,与世无爭。我秦思齐能有今日,离不开全族叔伯兄弟的节衣缩食、鼎力支持。他们是我力量的源泉,亦是我…最大的软肋。”
声音低沉下去:“我所思所想,若他日真的付诸实践,无论成败,势必惊涛骇浪。若成,或可惠及乡里;若败…自古变革失败,为首者固然难逃清算,其亲族乡党往往亦会受到牵连。轻则打压排挤,生计维艰;重则…我实在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