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茂山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插不上话,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老一少,一个举人老爷,一个资深木匠,为了一个排水沟的坡度、一个窗欞的疏密,爭得面红耳赤,又时而抚掌大笑,达成共识。
陈木匠心中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惊奇和遇到知音的狂喜。他做了一辈子手艺,从未见过如此懂行、如此有想法的僱主,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年轻的举人!这简直顛覆了他的认知。
“妙!妙啊!秦老爷!您这些想法,真是好!”陈木匠激动得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若是按此建造出来,恩施县难找第二家如此精巧实用的宅院!”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西斜。工作坊內点燃了油灯。两人伏案疾书,一张张更加详细、標註了精確尺寸、材料、做法的施工图逐渐成型。一个既严格遵守明代住宅规制、又巧妙融入诸多“现代”居住理念的家园蓝图,在这小小的县城木匠铺里,变得愈发清晰和可行。
秦思齐也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创作快乐和成就感。
最终,陈木匠握著那叠凝聚了两人心血的设计图,对秦思齐道:“秦老爷,您这宅子,小老儿接了!工钱您按市价给便是!能主持建造这样一座宅院,是我陈某人一辈子的荣幸!我定亲自带最好的徒弟,选用最好的材料,给您把这院子盖得漂漂亮亮、妥妥帖帖!”
在恩施县城与陈大匠酣畅淋漓地敲定了新宅的详细图纸后,秦思齐在客栈修整了一夜,次日便与秦茂山一同返回了白湖村。建房非一日之功,需待秋收过后,农閒时分,才好大规模动员人力。陈大匠也需时间筹备木材、砖瓦等物料。
归家后,一时竟显得有些清閒。科举大事已毕,新宅尚待时日,宴席的喧囂也已散去。秦思齐便时常去村东头的柳秀才处坐坐,偶尔替他给蒙童们讲解几句浅显的经义,或是与他品茗手谈,討论些学问文章,日子过得倒也恬淡。
这日午后,他从柳秀才处出来,信步踱回大伯家。秋阳暖融融地洒在村落里,空气中瀰漫著穀物乾燥的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絮味?
他拐过屋角,只见大伯家的院坝里,铺开了一大张粗麻布,上面堆著小山般的、刚刚从桃中剥离出来的、还带著些许枯叶杂质的雪白原。母亲刘氏和大伯母正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嘮著家常,一边熟练地用手撕扯著絮,进一步剔除里面的硬籽和杂物,为接下来的纺线做准备。
这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乡村秋日劳作图景,温馨而平和。
然而,就在秦思齐的目光触及那堆蓬鬆的,鼻腔吸入那熟悉的微痒的絮气息的瞬间,一段深埋於灵魂深处、属於前世极其不愉快甚至可称为噩梦的记忆,咆哮著冲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阳光温暖的院坝,而是阴冷潮湿的孤儿院活动室。空气中同样飞舞著令人窒息的絮。
“今天的任务,每人剥完这筐!剥不完的,晚饭减半!剥得最多的前三名,奖励一瓶汽水!” 管理员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迴荡。
汽水!对於常年寡淡的味蕾来说,那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为了那瓶甜滋滋冒著气泡的小甜水,前世年幼的他像是发了疯一样,扑向那筐仿佛永远也剥不完的带籽。小小的手指拼命地抠、扯、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