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內,武昌知府周兆麟。案几上,摊著一份八百里加急公文,巡抚衙门的回覆终於到了!打开信封逐句地读下去,紧锁的眉头先是鬆开,隨即又拧得更紧。
巡抚的手令写得明白:著武昌府即刻按《大封会典》歷年洪水成例办理!首要便是“清理秽源,以防疫癘”!同时严令地方官绅,开仓平糶,安辑流民,分划区域,严防民变!疫情散开!
周知府对外喊著:“来人!传府同知、通判、经歷、照磨,还有卫所的陈千户!立刻到二堂议事!”
府衙这台因洪水而瘫痪的机器,在巡抚严令的驱动下,重新开动起来。一道道盖著鲜红府印的告示刷上城墙根下,传递著令:
“府衙飭令:凡江河水道所见人畜尸骸,著附近保甲、船户即刻打捞,运至乱葬岗深坑掩埋,撒以生石灰!每捞埋一具,赏糙米半升!知情不报、任其漂流者,枷號示眾!”
“即日起,於各灾民聚集点设粥厂数处,按丁口每日施粥一次!严禁哄抢,违者严惩!”
“著令水性精熟者,於水流稍缓处下网捕鱼,所得之鱼,七成归公,三成自留,以补粮秣之不足!”
“城外灾民,按籍贯、乡里重新编伍,划区安置!各保甲长严加管束,不得隨意走动!凡有煽动滋事、妖言惑眾者,立斩不饶!”
命令下达,开始是零星试探性的行动。几个汉子,为了那半升糙米,强忍著巨大的恐惧和噁心,用自製的简陋鉤杆,从浑浊的江边浅滩和护城河的死角里,费力地拖拽起尸体。
运往城西那早已挖好的巨大深坑。生石灰被成袋地倾倒下去,覆盖其上,再覆上薄土。每一次倾倒石灰升腾起的白烟。
江边,几条渔船在浊流中。渔网撒下,很快鱼堆满了一小船的鯽鱼和杂鱼。煮汤分食,在眾多人面前,显得过於太少,不少人为此发生爭执。
最艰难的是灾民的编伍分区。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本能地抗拒著官府的驱赶和分隔。衙役和临时徵召的民壮挥舞著水火棍,將人群分割成一个个稍小的方块。
秩序的重建,每一步都伴隨著混乱和血泪。但棍棒和衙役腰间明晃晃的腰刀,终究是暂时压服了混乱。一片片用草绳和木桩勉强圈出的安置区在城墙下形成。
或许是母亲长江愤怒发泄完了,持续了近五天的暴雨停了。云並未完全散去,但缝隙中竟透下了久违的光。
浑浊的长江水位,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下降。被淹没的田埂、道路、低矮的屋脊,如同沉船般,一点点从浑浊的水中重新显露出来,留下满目狼藉的淤泥、断木和垃圾。
府衙的动作立刻变得积极起来。更多的告示贴出,这一次的语气似乎温和了些:
“洪水已退,皇恩浩荡!著令城外灾民,即刻各归本乡本里!官府將於各主要路口设立賑济点,发放返乡口粮!速速回乡,清理家园,补种秋粮,以图自救!滯留府城者,不予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