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的声音並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刺破了空气,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提著剑,血珠已经凝固在剑刃上,呈现出暗沉的、令人作呕的红褐色。
他就那么隨意地站在那儿,身形挺拔,宛如一桿刺破苍穹的长枪。
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本该是至高无上的象徵,此刻穿在他身上,却只让人觉得是催命的阎王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画皮。
禁军校尉领命,躬身行礼,然后带著一队甲士,迈著整齐划一、鏗鏘有力的步伐,转身走出了大殿。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李隆基的心臟上。
怒火!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焚为灰烬。
他想咆哮,想怒吼,想指著这个逆子的鼻子痛骂。
可他做不到。
喉咙里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身体里的力气被高力士流出的鲜血一同带走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恐惧。
他眼睁睁看著那些本该护卫他的禁军,如今却成了他儿子的爪牙,去捉拿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悲凉!
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过殿下的文武百官。
他看到了什么?
恐惧,麻木,躲闪。
往日里那些对他山呼万岁、阿諛奉承的脸,此刻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李林甫依旧像个木雕,纹丝不动。
杨国忠瘫在地上,肥胖的身躯抖动著,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像一头待宰的肥猪。
李隆基看向太子李亨,他的好儿子,脸色比纸还白,低著头,死死盯著自己的脚尖,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他这一生,究竟是做了什么孽!……
兴庆宫,沉香亭。
这里是整个大唐最奢华,最綺丽的所在。
亭边的牡丹开得正盛,红的、白的、紫的,一团团,一簇簇,爭奇斗艳。
杨玉环正倚在美人靠上,素手执著一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著。
她有些心神不寧。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宫外隱约传来的喧囂声,也与往日不同,似乎夹杂著金铁交鸣之声,还有隱隱的喊杀。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乏了?”
贴身的小丫鬟见她面色不佳,关切地问道。
杨玉环摇了摇头,秀眉微蹙:“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侧耳听了听,脸上也露出了疑惑:“有些吵闹,许是禁军在操练吧。”
话虽如此,但杨玉环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那声音,不像操练。
更像……
廝杀。
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不是平日里太监宫女那种轻柔的碎步,而是属於披甲军士的、踏碎一切的铁蹄之声!
“哐当!”
沉香亭院落的宫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十数名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涌了进来,他们面容冷峻,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身上的甲冑还沾染著尚未乾涸的血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啊!”
小丫鬟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嚇得尖叫出声,纷纷躲到了杨玉环的身后,瑟瑟发抖。
杨玉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容失色,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团扇,强自镇定地呵斥道:“放肆!此乃后宫禁地,尔等是何人,竟敢擅闯!”
为首的校尉根本不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冷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就是杨玉环?”
校尉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杨玉环心中一沉。
直呼其名!
在这皇宫大內,除了三郎,谁敢如此放肆?
“带走!”
校尉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挥了挥手。
两名甲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抓住了杨玉…
环的胳膊。
那冰冷的铁甲硌得她肌肤生疼。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贵妃!你们好大的胆子!”
杨玉环剧烈地挣扎起来,她那柔弱的力气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的髮髻被扯乱了,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脚下的绣鞋也在挣扎中掉了一只,露出雪白的罗袜,踩在冰冷的石板上。
往日里的雍容华贵,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想到了逃。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巍峨的宫墙,此刻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她无力逃走。
校尉看著她徒劳的挣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誚:“贵妃?很快就不是了。永王殿下,要见你!”
永王……
李璘?
听到这个名字,杨玉环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的十六皇子。
她想起了前几日,三郎要在朝堂上立她为后,那个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他!
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她终於明白,长安城,变天了。……
大明宫,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