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扶手上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死寂。
大殿之內,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带著心臟的跳动似乎都停滯了。他们看著杨国忠涨红的脸,看著太子李亨惨白的唇,看著永王李璘那凝结了冰霜的面容,最后,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身上。
李隆基依旧靠在龙椅里,姿態慵懒,刚才那场堪称父子反目、君臣决裂的闹剧,只是一出聊以解闷的杂耍。
他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將下面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杨国忠的愤怒,李亨的决绝,李璘的冰冷。
还有那些缩在后面,噤若寒蝉,却又按捺不住眼中兴奋与恐惧的文武百官。
突然。
“哈哈……”
一声低沉的笑,从李隆基的喉咙深处滚了出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著,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哈哈哈哈——!!”
李隆基猛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撑著龙椅扶手,放声大笑。那笑声苍老而宏亮,带著一种说不出的癲狂与快意,在太极殿的穹顶之下迴荡不休,震得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刺骨的讥讽和凌驾於一切之上的帝王威严。
杨国忠的脸色由红转紫,他完全懵了,不明白陛下为何发笑。
太子李亨更是嚇得浑身一哆嗦,匍匐在地,头埋得更低,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以为自己触怒了龙顏,等待他的將是雷霆之怒。
唯有李璘,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抬起眼,迎著那疯狂的笑声,直视著龙椅上的父亲。他看到那张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因为大笑而扭曲,浑浊的眼中却闪烁著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
“好!好啊!”李隆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拍大腿,声音响彻大殿,“朕有此等儿郎,一个个都生龙活虎,为了国事,爭得面红耳赤!有你们在,朕何愁区区荆州叛军?啊?!”
最后那一声“啊”,声调猛地拔高,像淬了火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太子李亨心中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听懂了,父皇不是在夸讚,而是在敲打!是在警告他们,不要以为他老了,瞎了,聋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思,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杨国忠的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態,太子殿下的爆发,永王殿下的对峙,在陛下的眼中,不过是一场猴戏。一场让他用来检验他们各自成色的猴戏。
李隆基环视著底下战战兢兢的群臣,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自信。
“况且,”他的声音恢復了平日的威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压迫感,“我大唐雄兵百万,各镇节度使枕戈待旦,拥兵何止数十万!一群藏头露尾的乌合之眾,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在用钝刀子割肉,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安抚,更是警告。
安抚朝臣们惶恐的內心,警告他那些心怀鬼胎的儿子和权臣们——兵权,真正的兵权,始终牢牢攥在他的手里!你们爭的,不过是朕愿意丟出来的一块骨头罢了!
大殿內的气氛,因为皇帝的这番话,稍稍缓和了一些。是啊,大唐国力鼎盛,更有范阳、河东、朔方等雄镇拱卫京师,区区荆州之乱,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少官员暗自鬆了一口气,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然而,李隆基的话锋却猛地一转,那双浑浊的老眼,像鹰隼一样锐利起来。
“不过……”他拖长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了整个大殿,“朕倒是好奇得很……”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这伙叛军的首领,究竟是何方神圣?”李隆基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股子刨根问底的阴冷,“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的目光,如同一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过殿下眾臣的脸。
他看到了杨国忠眼中的幸灾乐祸。
看到了太子李亨的茫然与后怕。
看到了李林甫低垂眼帘下,那深不见底的城府。